“琴音……琴音!”藍祺兒掙紮著,拚命從元冥的手裏掙脫了出來。她瘋狂地想在石門完全闔上前衝過去,卻不慎被仙裾飄飄的裙擺絆住了自己。她手肘、手心擦地,劃破了皮膚,手心全都是血。她卻顧不上許多,拚命伸長了手臂。石門外琴音的雙膝忽然一軟,徹底倒進了岩漿裏,雙唇囁嚅著輕輕地說了聲:“至少,我能死在你駐守的地方,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琴音!琴音……”藍祺兒話音一落,元冥看了一眼岩漿就想扶起藍祺兒逃命,石門就在此時重重地砸向了地麵。元冥的手也呆滯地停在了空中,雙眼盡是哀傷地看著藍祺兒冰冷地倒在地上。


    冰冷的一聲。沉重的一聲。一扇石門,已是陰陽相隔。短暫的相逢還不過半個時辰,分離卻已注定一生一世。悠悠千萬年的歲月,想著天的那一頭還有人可以念,可以盼,可以思,本亦是幸福的,隻是眼下連這個人都化作了天上一顆璀璨的皓星。同一片星空之下,再也不會有人與自己懷著同樣的思緒與情感,於同一時刻抬頭望向那輪幽幽的鉤月了……


    “黃泉路上,忘川河邊,不知是否有人替你掌燈?迴家的路漫漫無期,你可尋得方向?沒有人為你撫琴,你可耐得住這般的寂寞?孟婆的湯,請你多喝幾碗吧,那樣你就不會記得這一生情殤的痛……但願三生石畔,還鐫刻著我們生死相依的誓言!”藍祺兒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落寞地掛著兩行深深的淚痕。


    “還要不要走的?”祝融不耐煩地催促著,肩上又多扛了一個石壁,“若是岩漿再一次融化這堵石門,隻怕我們就算是插翅也難飛了!”


    元冥歎了口氣,“仙姬?琴音能葬身在你守護的仙地裏,亦是了無遺憾了……他在天有靈,看你這般傷心欲絕,隻會徒增傷怨!仙姬要保住自己的命,才對得起琴音為你所做的一切啊!”


    “藍祺兒啊……”一個空靈老嫗的聲音忽然傳進了藍祺兒的心裏,她一愣,輕輕哼了一句“師父?”


    “難道你忘了為師之命了嗎?你鎮守五神山的使命還未完成,你的命就還不是你的命,你的自由身依舊被禁錮在瑤池西王母的手裏。就算你要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你都沒有資格!琴音的犧牲,不是為了看你流淚。你身邊的同伴,需要你!”


    藍祺兒淺淺地重複著:“我連自暴自棄都沒有資格……”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祝融大吼著,“石門快撐不住了!”


    “仙姬!”元冥一把拽起了藍祺兒,強行帶著她就跟隨祝融的腳步跑遠了。


    藍祺兒怔怔地迴頭看向那扇搖搖欲墜的石門,自欺欺人地想著或許是琴音在敲門,是琴音在生氣為何自己遲遲不開門迎他進來……


    “不要生氣了!你到底要氣我氣到何時?”琴音重重地拍著藍祺兒的閨門,“我知道錯了!”


    “錯在哪裏?”屋內的藍祺兒明明是得意地笑著,偏要強忍著,裝作一副很生氣很嚴肅的調子說著。


    “你開門我就告訴你。”


    “我才不會那麽笨上你的當呢!”藍祺兒轉身躺在了床上,“我睡了,別來煩我!”


    琴音又在屋外敲了一會兒門,聽著藍祺兒確實沒有迴應,隻得沮喪地聳拉著腦袋。戀戀不舍地走到了近旁的一顆大樹下,架起了一台古琴,輕輕撫起了曲子。這首曲子猶如潺潺的溪水流淌進了藍祺兒的耳朵裏,她本是假寐,試探琴音到底是否真的知錯。忽聽見他彈起了曲子,心境倒也漸漸放開了。


    宛如置身在一片月光如華的夜色裏,他們坐在峻峭的山頂上,依偎在一起。銀色的光籠在身上,不覺冷反倒是別樣風情。她能聽見風的故事,蟲兒的故事,月光的故事,還能聽見琴音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交織在一起,竟比世間最動聽柔和的曲聲還醉人。


    “醒了嗎?”琴音摟緊了懷裏的藍祺兒。


    藍祺兒睡眼朦朧地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鉤月,迎著崖頂的夜風,漸漸清醒過來,“我們真的在這裏?還是我在做夢?”


    “你醉夢在了我的琴音裏。”琴音調皮地笑了笑,輕輕刮了刮藍祺兒的鼻梁。


    藍祺兒緋紅了臉頰,頷首說道:“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以後每個七月初七,我都帶你來看這裏的月色。因為在你眼眸裏的月兒,才是世上最美的。”琴音輕輕吻了吻藍祺兒的雙眼,“七月初七,轉眼我們已經在一起一百年了。還有好多個百年我們要一起攜手度過,你不會膩了吧?”


    “膩了!非常的膩了……”藍祺兒嘟著小嘴,扭過了頭去。


    琴音咧嘴一笑,雙手一撓,藍祺兒就禁不住地狂笑了起來。琴音得意地說道:“我讓你膩,我看你怎麽膩了……”


    “別鬧了……”藍祺兒滾在地上縮成了一團,琴音抱著她也在地上打起了滾來。二人的歡聲笑語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冷月如鉤,仿佛也有了暖意,灑下的餘暉帶著七彩的斑斕猶如一鳳一凰翱翔翩躚在天穹。


    琴音從衣袖中抽出了玉笛,雙唇輕輕湊了上去,動人的旋律就化作了繽紛的落英從天而降。藍祺兒興奮地舉著雙手去接。腳下舞步輕盈,纖腰娥娥,手臂上下交錯,裙裾幽幽。伴著琴音的笛聲,藍祺兒忘情地在落花中翩躚起舞。勝過那鉤月的冰清玉潔,藍祺兒蓮步生輝,顧盼盈盈;賽過清溪的婉轉悠長,琴音的笛聲勾人心弦,攝人魂魄,令人欲罷不能。


    藍祺兒開懷大笑地累倒在了琴音的懷裏,笛聲也戛然而止。琴音望著藍祺兒微張的紅唇,似那陽春三月般的溫暖,他輕輕俯下身吻住了藍祺兒的雙唇。藍祺兒心一悸,全身頓時火辣辣的燙起來。她伸過手臂,勾住了琴音的脖子。繾綣悱惻,纏綿幽幽。


    奈何好景不長,月滿盈虧,藍祺兒的師父撞破了二人之間的情事,竟還發現藍祺兒已有身孕三個月有餘。此時猶如晴天霹靂,藍祺兒和琴音自知此事不堪公布於眾,在她師父門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曾進食補水,帶著身孕的藍祺兒豈能熬下去?


    師父心一軟,隻得悉心開解道:“你二人是要進獻給西王母的金童玉女,要你們的完潔之身,奈何你們竟背著我做出這等之事!其不說你們的特殊身份,就算是大荒的普通百姓也是無法接受你們的!你們會被驅逐的!”


    “藍祺兒自知有負師父百年來的教導,藍祺兒願接受懲罰!”藍祺兒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孩子是絕對不能要的!”師父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一塊大石頭沉入了河水裏,二人的心泛起了久久散不開的漣漪。琴音一麵磕著頭,一麵懇求著:“還望師父原諒無辜的孩子啊!他尚未出世,不該為我們而負責啊!何況,兩情相悅之人托付終身,何來懲罰之說呢?若定要有懲罰,就罰我琴音一個人好了!”


    師父還未發話,西王母不知何時從天而降,雍容華貴下是一張鐵青冰冷的臉。藍祺兒三人紛紛都跪倒在了西王母麵前。西王母看都不願再多看藍祺兒一眼,冷冷地說道:“情終師太,你教徒有方啊!我在瑤池也聽聞不久的將來,我就要來討一杯金童玉女的喜酒了?”


    “老嫗失職。甘願受罰。”


    “剛才可是有人在質疑,兩情相悅之人托付終身,何錯之有?”西王母冷眼看向琴音。


    琴音不卑不亢地應道:“我確實不知有何錯?孩子又有何錯?”


    “既如此,你且跟我迴瑤池。我要你終身不得離開瑤池,用你一生一世的時間在無界洞裏好生悔過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西王母犀利地下令。話音一落,琴音心口處就被割破了一條口子,一股血就飛進了西王母的手心裏,“你再也不是自由身!若非我下令,你將永生永世待在瑤池!”


    藍祺兒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琴音,趕忙說道:“還望西王母手下留情,不要為難琴音!他……”


    “至於你,和你的師父。”西王母打斷了藍祺兒的話,“我要發配你們去歸墟蓬萊山,沒我的允許你們隻能仙壽終寢在仙山上。你們不得出山,外人也不得進山。別想著自我了結性命,現如今你們都不是自由身,生死已不由你們做主!”


    “老嫗領罰。”


    “至於孩子……”西王母思忖了起來。


    “我們甘願接受懲罰,隻願西王母能放過這個不懂事的孩子!”琴音應允道。


    西王母掐指一算,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天意如此。”說罷,就悠悠轉過身去,百花落盡,西王母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琴音的身子也漸漸變淡,他趕忙握住藍祺兒的手,“等我!一定要等我!我在中原,你在西北,我們依舊在同一片星空之下!等我有了自由身,我一定會迴來娶你的!”


    藍祺兒淚流滿臉地點著頭,“不要和西王母作對!我一定會等你……”


    “要照顧好自己,為了孩子……每年七月初七,記得抬頭看月亮,那就是我在看你……”叮囑的話還未說完,琴音就已經消失在了藍祺兒麵前。藍祺兒緊握的手心忽然變得空蕩蕩,一陣風而過,隻有手心冰冷的汗水和臉頰上的淚水傳遞著冰冷的寒意。早已寒透的心,卻是連一點兒知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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