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錢家最近烏雲罩頂,向來活力四射的錢老夫人病了,房裏鎮日一股湯藥味兒。


    錢家大房二房還好些,影響不大,三太太一雙眼睛哭成了桃子,日日候在錢老夫人床前。三老爺錢均向來沉迷書本,最近竟然連書也讀不下去了,天天長籲短歎,連白頭發也多添了幾根。


    不為別的,隻為了他一對雙生閨女錢瑜錢瑗,年方十歲,赫然在宮女采選名單上。


    讓錢老夫人致病的不止這一對雙生孫女,還有女兒孫錢氏的長女,今年也是年方十歲……三個花骨朵兒一般的孫女兒眼看著要被圈進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去,生死莫測,孫錢氏迴娘家找母親及兄長哭訴,又與三太太一起抱頭痛哭……錢老夫人在她的哭鬧之下,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因著此次采選的皆是庶民百姓家的女子,與官家女子無礙,那些官衙的虎狼差役執行起來效率非常之高,挨家挨戶相看少女,麵目不堪有惡疾者棄,隻留清秀端正的良家子記錄在冊。


    與此同時,那些官媒私媒幾乎一夜之間暴富,光謝媒錢就收了不知多少,未成婚的十歲到十四歲的小姑娘們被通過各種方式很迅速的塞到有兒子的家庭裏,更有清白人家寧可自家幼女做人家白頭翁的填房或者富商的小妾,也不肯入宮侍奉。


    在這種恐慌的狀態之下,連九歲的小丫頭都忙著成親……於是秦苒與馮苑這樣子過了十四歲的少女便毫無懸念的成了“剩女”。


    婚姻市場一度被這次采選宮女的旨意打亂,小姑娘們的家長搶女婿很是彪悍,上至七十老翁下至五歲男童,一律入得了丈母娘的眼。


    如今哪裏還有挑剔的丈母娘,隻有挑剔的女婿,從新娘的模樣到年齡到嫁妝……可以盡情挑揀。


    秦苒對自己身為大齡剩女還沒有深刻的認識,她天性豁達,不以嫁人生子為此生目標,還沒有什麽緊迫的感覺,倒是馮苑與靳家三名庶女,在婚姻市場陡感壓力倍增。


    馮苑急不急看不出來,她娘馮氏卻是數次與馮天德密議馮苑婚事,都被馮天德勸了迴去:“咱漕幫別的不多,就光棍多,尋個女婿還不容易?”


    好女婿早被人搶光了……馮太太心道,為馮天德的盲目自信而傷心離去,決定另行想轍,一定要及早將馮苑嫁出去。


    於是現在不止十歲到十四歲女子的父母著急擇婿,連那些十四歲往上的未婚女子的父母也加入了搶婿行動……好女婿可不像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就算是韭菜,初春的第一茬與夏伏的老韭菜區別也是非常大的。


    韶華妙齡不等人啊!


    等到馮天德忙完了漕務,迴頭去操心馮苑的婚事,這才發現往日壇子裏模樣周正為人不錯的光棍們都已經滿麵紅光——娶了媳婦兒,雖然媳婦年齡大小不等,有十歲十一的,還不能圓房的。可媳婦就在家裏放著,天天長著,總有能圓房的一天,想想就滿足啊!


    馮天德怒了:媽的老子的閨女生的如花似玉嫁妝又多怎麽就沒人前來提親呢?


    作為父親,這一刻他心頭油然而生曲高和寡的悲涼之感。


    往日,他閨女的擇婿範圍除了靳以鵬這樣需要拉攏的對象,他的目光一直是朝上的。連帶著聶霖與他商議錢家的事,“聽說錢老三帶著五千兩銀票送了給縣衙典史,希望能通融一下……”馮天德也是心不在焉的。


    翁大成在旁見他這般魂不守舍,好心動問:“馮壇主可是有心事?”


    馮天德抬頭見到他濃眉方臉,粗壯的身板兒,便似黑暗之中抓到了一線光明,此刻也顧不得了,激動的抓著翁大成的手,以慈祥的老泰山式的目光看著翁大成:“大成啊,你可曾娶親?”


    翁魚最近被翁大成暗地裏抨擊了無數次,就為了他要向秦苒提親被阻,兄弟二人意見達不成統一,最後上升到武力決定階段,以翁魚敗北而結束。但當事人翁魚表示他並未放棄。


    翁大成認為秦苒這樣的女子心狠手辣,隨便砍個把人頭麵不改色,將來家庭矛盾,萬一半夜睡著了,翁魚的腦袋不保。翁魚卻認為真愛無敵,苒娘雖然下得去手,到底是為靳以鵬報父仇,也算有情有義……他思慮再三,這般愛恨強烈的女子,要是讓她深愛上自己,婚後生活恐比蜜甜。


    “馮壇主,成哥尚未娶妻。”在馮天德大喜過望的神情裏,翁魚笑的不懷好意思:“不過成哥後院裏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正常。”


    馮天德聯係自身,主動替翁大成找了個正當的理由,又熱切的盯著他:“……我家閨女你也是見過的吧?”


    翁大成:“……”馮壇主你到底是有多著急嫁閨女啊?


    馮苑的親事定了下來,清江漕壇一枝花許配了個標準的漕上粗漢,令壇子裏一眾兄弟惋惜不已。


    當事人馮苑聽到這個消息,偷偷迴房大哭了一場。


    她喜歡的是像靳以鵬那樣俊俏挺撥的少年郎君,而不是像翁大成這般的粗莽漢子。不過翁大成向來喜歡溫順柔婉的女子,除了背地裏向聶霖承諾:“馮天德這老匹夫,以後要是仗著女兒在我麵前擺老泰山的款,提各種無理要求,那是萬萬不能!”對這樁婚事還算滿意。


    他家中後宅有不少通房姬妾之流,沒有主母約束,常常混戰一團,馮苑肩負著平定翁家後院戰爭的重要使命,翁大成覺得,就憑這一點,他對這位意外得來的正室夫人還是要多給幾分體麵的。


    聶霖雖未娶過親,倒看的通透:“他不過心裏不安,才想到了嫁女這招好棋,你後院又不少這雙筷子,多添個院子仆婦的事兒。”


    馮天德的閨女他們都見過,柔聲細語,與惹事的秦苒完全是兩種類型,娶個這樣的婦人鎮宅,其實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翁大成去後宅拜見嶽母的時候,馮氏難過的差點當場淚奔……麵皮粗糙相貌老氣的粗野漢子,渾身散發著一股匪氣,她那樣嬌養的女兒,恐怕在這漢子的拳頭下隻有泣求討饒的份兒。


    許是受了馮苑親事的刺激,靳府的薛姨娘跟殷姨娘也相約來找靳以鵬,想要靳以鵬為庶妹挑選妹婿。


    長兄為父,本來靳以鵬義不容辭,隻是他這三位庶妹向來與他不睦,看兩位姨娘的眼神,雖然話說的漂亮,隻道長兄為父,但眼神裏分明潛藏著不信任。靳以鵬若是個壞心腸的,挑選三個不靠譜的妹婿,就會斷了這兩位姨娘後半輩子的指望。


    “以鵬年少,三位妹妹的終身大事煩請兩位姨娘自行作主即可,到時候必少不了妹妹們一份嫁妝。”


    兩位姨娘神情立時不同,類似於心願得償一般。


    靳以鵬尋思,搞半天這兩婦不過是想來確認一下庶妹有無嫁妝……感情拿他當個牯羊來宰?還要讓他心甘情願被宰?


    他如今事忙,哪有空同後宅婦人聒噪,早客客氣氣將兩姨娘給打發了。


    前腳薛姨娘與殷姨娘離開,後腳便有幾名死忠下屬攜妹子或堂妹表妹前來拜訪,話裏話外關切之意滿溢,又遣了花枝招展的妹妹們上前見禮……靳以鵬再是傻子,也明白此情此景意味著什麽。


    靳以鵬年少,皮相好,又身居副壇主之位,為人斯文和氣,在現如今清江浦的婚姻市場,無疑是賣相極佳很合那些急著當丈母娘婦人們的眼緣,連那些待嫁少女也動心不已。


    如今的婚姻市場,想要尋個七十老翁易,嫁個俊俏少年卻難。


    還有什麽比利用手頭資源打進靳家內部去,然後爬到正室之位來的緊要呢?


    眾位姑娘們與靳以鵬見過禮,他又遣了丫環前帶了姑娘們去後院會見靳家三位小姐。漢子們則愁眉苦臉的對著靳以鵬,仿佛他是救苦救難的觀音。


    ——每一個苦逼臉的兄長背後,都有一個彪悍的妹妹!


    那些有“大齡剩女”危機感的漕家姑娘們率真熱情,但麵皮還不夠厚,隻好通過兄弟之口來向靳以鵬伸出橄欖枝。


    今日前來的都是靳良雄生前親信,靳以鵬內心比他們還苦逼,這等逼婚的場麵,百年難遇,偏教他遇上了,也不知道他是該先滿足一下身為男人的虛榮心呢還是利索的拒絕……真是好糾結啊。


    他麵上的表情也非常糾結:“……你們也知道,家父與秦伯父多年交好,生前已經為我們訂了親……”難舍諸位深情厚誼的表情做的十分到位。


    漕上的漢子們都是豁達善解人意的,“兄弟們帶妹子前來,也非是逼著副壇主都娶迴家的,隻是盼望副壇主身邊能有我們妹子的一席之地……”明說了,俺們不是奔著正室的位子來的……


    靳以鵬的表情像要哭出來:“……可是苒娘說,要是我身邊出現花花草草,她不但會拔了那些花花草草,還會連我也……”說著目光往眾人□□瞄去,沉痛非常。


    這個警告太嚴厲可怕了,在場的幾位漢子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到秦苒的潑辣樣兒,齊齊打了退堂鼓。


    靳以鵬內心默默懺悔:小苒我對不住你,先拿你來抵擋一陣……要是壞了你的名聲,讓你嫁不出去……哥哥定然好生替你挑個妹婿,並奉送大筆嫁妝!


    然後,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秦苒如今也是“剩女”一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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