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縣台大人的“寵妾”,據說是他醉後強擄來的。


    當然這個據說原來馮天德夫婦還不知道,整個清江浦的人民群眾都被蒙在鼓裏,不包括秦苒靳以鵬這種私自跑到上京瞧熱鬧的極個別百姓。


    不過自聶霖打過預防針之後,他們夫婦便知道了。馮天德為了怕女兒失態,特意叮囑馮氏要告訴馮苑,千萬不要對縣台大人家的姨奶奶露出什麽驚詫的表情來。


    美女與野獸的組合極其常見,馮苑倒不至於驚訝,她爹與那些府裏的婢妾們便是如此;但帥哥與齙牙醜寡婦的組合還是頗為震憾人心的,小姑娘年紀輕,一不小心難免露出訝色來,畢竟不是誰都能夠認同縣台大人的重口味的。


    縣台大人長的俊俏挺撥,甫一在清江浦亮相,便引的闔縣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春心漾動,齊齊羨慕那位好命的受他獨寵的姨奶奶,馮苑小姑娘很有些閨中蜜友對縣台大人的英姿難忘,連帶著對這位未曾謀麵的姨奶奶也表現出了極其強大的好奇心,恨不得跟著馮氏母女去縣衙後院見上一見——如果能順帶著撞上下衙的縣台大人,那就更美妙了。


    因此靳以鵬前來求馮氏帶著秦苒一道去拜會縣台大人的家眷,馮氏母女倆雖然不好拒絕,勉強應了下來,但是心裏不約而同的產生這樣一種念頭:這又是一個對縣台大人虎視眈眈的妞子。


    不過就算秦苒模樣再標致,那也是個見天拋頭露麵的女子,聽說是個粗野殘忍的丫頭——果然周煥的死是馮家誰也不能抹殺的記憶——要是縣台老爺喜歡這樣的女子,或者那位姨奶奶能同她談得來,才奇怪……


    揣著這樣的想法,馮氏帶著馮苑與秦苒進了府衙後院。


    馮氏當先跟著府衙帶路的丫頭邊走邊寒喧,此刻秦苒才深切的體會出了靳以鵬當時評價馮苑的一句話。


    他說的真沒錯,馮苑小姑娘真心錯認了爹,善良的過了頭,又或者,她完全不知其父所為。


    馮苑清秀婉溫婉,瞧著與馮氏拉開幾步距離,壓低聲音暗中叮囑秦苒:“……待會見到這位宋姨奶奶,一定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


    她們母女倆都當秦苒不知縣台大人這位妾的來曆,馮氏等著看笑話,哪知道馮苑背後泄了底。


    縱然秦苒在馮苑眼中是個拋頭露麵的野丫頭,但此刻她的表現還是比之她那些養在深閨的閨蜜們要鎮定許多,連問也不曾問,隻是點了點頭。


    她那些閨蜜們都是活潑好奇的屬性,要是被她這樣暗中叮囑,必然連連追問原委,還夾雜著就算是刻意壓下來也能讓十步開外的人聽到的驚歎聲……就跟小家雀兒似的。


    卞策入住縣衙,隻是讓家仆隨便打掃了一番,並不曾特別布置。


    宋姨娘身邊又跟著永鄉候夫人的心腹丫環及婆子,言談舉止經過數月的熏陶,生生將個齙牙雀斑的貧家寡婦給染上了幾分違和的矜貴之氣。


    馮氏乃馮天德明媒正娶的妻房,就算宋姨奶奶再受寵,不過妾室之流,哪裏用得著她來拜見?隻是誰讓卞策後院如今隻有這一位姨奶奶作主呢?


    因此無論如何,馮氏在向宋氏卑躬討好的時候,也不知不覺顯示出了作為一個正室應有的風範,無形之中打壓了一下宋姨奶奶的氣勢。


    宋姨奶奶在未成為姨奶奶之前也是上京某個短命男子的正頭娘子,雖然婆家境況窘迫了一點,但這絲毫不妨礙她作為正頭娘子應有的尊嚴。


    可惜後來夜半出來給婆婆抓藥,被醉後的卞策給給馬劫了迴去……做了一夜夫妻。


    全上京人民都在背後笑話卞策這位紈絝醉後看走了眼的同時,無人前來過問或者關心一下她這位受害人,不曾問過她願意不願意。


    好吧,雖然天降俏郎君,且俏郎君還將她拉上了床嗯嗯啊啊,令她一顆守寡的心久旱逢幹霖隻當遇到了人生美好的第二春,一晚上做了無數心理建設,還揣磨著明早起來是嬌羞好還是溫淑好……天亮之後俏郎君下了床便翻臉不認人了。


    太坑爹了有木有?!


    這是耍著人玩兒的麽?


    所謂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何況一晚上恩愛尤存,美好前景展眼就作了噩夢,她成了全上京人民的笑話。


    宋寡婦的人生格言是,你讓姐當別人的笑話,姐就讓自己成為你人生的笑話!


    n久之後她再迴顧自己成為卞策妾室的驚險過程及當時抱著必死之心做的一係列激烈的抗爭,到最後成功上位見天轉到他麵前噓寒問暖惡心這位俊俏郎君,宋寡婦心底裏就隱隱約約升起一種不知名的快意。


    她雖然對自己充滿了自憐自傷的文藝範兒的感懷之情(這毛病也是她在進了永鄉候府之後,同候府後院那些嬌滴滴的婦人們身上學來的),但不表示她能接受別人對她有這種同情憐憫的情緒。


    尊貴的候爺夫人曾經以自己在後宅的手腕派了專門的丫環婆子對宋姨奶奶進行了宅鬥術的重點培訓,這使得她一眼就看穿了麵前馮氏話語裏隱含的不屑憐憫之意。


    宋姨奶奶來時坐的是官船,領略過了漕河的便利之後,她對眼前這位漕上壇主太太的消息靈通一點也不吃驚——想必這一位也知曉了她的來曆。


    她一點也不想待客,隻想盡快把這位馮氏趕出縣衙。


    馮苑是個聰明的姑娘。


    她見慣了馮氏往日在自家後院整治妾室通房,在她們麵前擺出主母的款兒來時的樣子,此刻心中暗暗叫苦,她娘這到底是來示好的還是來交惡的啊?


    當著縣台大人的妾室擺主母的款兒……還不如不來的好。


    隻是小姑娘終究閱曆有限,她所會的就是些針線女紅,替馮氏管管家中帳目,此刻都急的快哭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得秦苒又問起宋姨奶奶沿途官船停靠之處。


    托翁魚的福,漕船每到一處停靠,她都能吃到當地最出名的特產。


    秦苒重點推薦饒縣一種蜜瓜,大讚其味如蜜,又替宋姨奶奶可惜,來的時候過了蜜瓜上市的季節,恐怕沒有嚐到……不過將來總有機會。


    宋姨奶奶一介貧家寡婦,驟然入了候府,衣食住行的檔次提高了十倍不止。她如今再無生育的希望,便把生活重心放到了惡心卞策跟精研吃食上麵去了。


    前者比較容易,隻要每天跟例行公事似的早晚在卞策眼前晃兩圈,就能討得候夫人的歡喜,後者簡直為她貧瘠的人生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吃貨的世界,歡迎您!


    宋姨奶奶一直想同人分享這大半年來的吃貨見聞,可惜候府眾人見怪不怪,她要講一句出來,保管被人笑話窮家小戶沒見識,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個愛好相投的,立時與秦苒分享起了吃貨心得。


    秦苒在上京半年,對上京不少小吃也是見識過的,談起各種吃食的做法,連街頭巷尾出名的小食也迴味無窮,幾讓宋姨奶奶產生“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來。


    馮苑眼見著秦苒替親娘解了圍,對她尚有三分感激之意,馮氏心中卻是燒了一肚子火,見得她與宋姨奶奶相談甚歡,恨不得立刻共同下廚大展廚藝請對方來品評的表情,就有點坐不住了。


    她告辭的時候,秦苒與宋姨奶奶還依依不舍。


    馮氏迴去向馮天德咬牙告狀:“一對兒賤貨!那宋姨奶奶算什麽東西?不過一個老醜寡婦罷了,還有那姓秦的野丫頭……”


    “砍下了周煥腦袋的野丫頭……”馮天德輕輕提醒她。


    馮氏直到此刻才想起來她一路上不待見的那野丫頭曾經做過的事,嚇出一身冷汗。


    秦苒是真冤枉!


    她哪知道開始不過是拿吃食來當引子,誰知宋姨奶奶別的領域不擅長,對吃的卻特別在行,講起吃食的做法來頭頭是道,放在後世那就是個私房菜館的大廚啊。


    偏她的正職是賣小吃的,目前兼職間諜。在刺探消息的同時豐富一下自己要賣的吃食的種類,向專業大廚討教一二,多麽的一舉兩得啊?!


    至於惹得馮氏不高興,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有正房太太們的心結,敵視妾侍,哪怕這妾侍是別人家後院裏的,也無法消除那種敵視的心態,這種心結秦苒完全木有啊。


    作為一個未婚女子,她哪裏懂得已婚婦人們的心結?


    迴到家的秦苒毫無壓力的下廚,嚐試做起了宋姨奶奶傳授的芝麻小餅及蝴蝶酥,瞪著聞訊而來的靳以鵬想了三分鍾,才得出個結論:馮氏大約是不喜歡宋姨奶奶吧?


    其實如果忽略了宋姨奶奶的天生齙牙,麵上的雀斑,她堪稱為是一位性子直爽廚藝奇佳的溫善婦人。


    雖然候夫眾人持反對意見,想起她準備一頭撞死在候府門前的狠勁兒都心有餘悸,但秦苒覺得,烈性的婦人才可愛,被睡了爭取自己的正當權益,這才是聰明女人的所為。


    “她是個聰明的婦人,隻是不知道能不能影響到縣台大人的決策。


    說完她就投進深深熱愛的廚事之中去了,丟下靳以鵬站在廚房門口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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