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說穿了,這其實是一場關於良心的解救。


    秦苒習慣了自力更生,對不勞而獲有一種本能的罪惡感。而聶大少恰恰相反,他習慣了不勞而獲,對自力更生恰恰沒有充足的理解。


    兩個人思想上存在嚴重的分歧,秦苒企圖用聶大少那歪曲掉的三觀來拯救一下自己的良心,聶震索性將自己的金錢觀嫁接到秦苒頭上,又因良心這塊土壤質地不同而出現了不同的後果。


    “……其實累積錢財的過程是個十分造孽的過程,譬如聶霖,他帶著漕船北上,身邊跟著一幫兄弟混飯吃,夾帶私貨,才能養活這幫人,最主要是自己發財。途中要是有什麽天災人禍,那這些跟著的兄弟們受傷是輕的,送命都有可能,你說他賺的銀子是不是血淋淋的?你花點這樣的銀子,就是在替他們消解罪孽……”


    秦苒雙手合十,做慈悲狀:“少幫主果然孝順,替聶幫主消散了銀子,便是替他積福!”


    聶震被她這幅調皮模樣逗笑,又輕易為自己的揮霍找到了個完美的借口,手癢的想伸出去再摸兩下她的發絲,又恐被笑輕浮,萬一招來小丫頭強烈報複,動起拳腳來,白白糟蹋這段平靜相處的時光,隻得強捺下這股衝動,作神聖導師狀:“你年紀小,當然不懂這些。再說,聶霖設計令靳副壇主喪命,你騙騙翁魚的感情,花花他的銀子,比之他們所做,根本不值一提。”


    站在敵對立場上想一想,秦苒便為即將到來的間諜生涯找到了更容易說服自己的理由。


    心頭重負卸下,她亦調侃起聶震來。


    “這麽說來,少幫主果然是個慈悲的好人。我見得你在賭桌上麵將那些賭徒們贏的身無分文,難道也是積福不成?”


    聶震在賭場上的“橫掃千軍”她是見識過的,並且由衷佩服。


    “你小丫頭不懂人情世故,看那些賭徒衣冠不整麵容憔悴胡子拉茬,焉知他的妻兒不是在家焦急盼望?我讓他們輸的身無分文,讓他們不得不盡快迴家,焉知我這不是在替那些賭徒積福?”


    秦苒:“……”這麽想似乎……也挺有道理……


    聶震的教導隔日便顯出效果來。


    秦苒迴去之後,便退了錢泰送來的衣服首飾,獨獨留下翁魚送來的。


    錢泰為此很沮喪,錢大錢卻覺得很慶幸。


    自家少爺花起銀子來完全不手軟,東西全選貴的好的,要是秦姑娘留了下來,那才嚇人呢。喜歡錢家銀子的姑娘多的是,錢泰這樣一個死心眼,他還是希望能配個不貪慕錢財的。


    反觀翁魚,得知秦苒退了錢泰的東西,圍著聶霖轉了不知道多少圈,隻繞的翁大成瞧著頭暈,恨不得將他一掌拍過去。這死孩子真討人厭!


    聶霖卻覺得既然靳家牆角有鬆動的跡象,何不趁熱再掘幾塊磚下來?


    於是改天秦苒便接到了翁魚的邀約,等到一頓飯吃下來,收獲不菲。她將一摞百兩銀票推到聶震麵前,頗有幾分“收受賄賂不知如何處理”的為難。


    “你這是到哪發財了?”


    聶震身後的聶小肥嘴角抽搐,自家少爺明明知道,還要裝傻。


    聶霖翁魚請秦小娘子吃酒的太和樓,正是聶震的產業,不過是外人不知罷了。


    秦苒揉臉,更加的愁眉苦臉:“……霖少問我金三千的來曆……我隻得說央求了他很久,診金月付,他才同意前來,現如今還欠著大部分診金呢……”


    聶震笑的前仰後合:“於是他就相信了,拿了銀票給你?”


    秦苒憑白無故拿人這麽多錢財,看著出謀劃策的聶震這般輕鬆,真有一掌拍死他的衝動,“也不是……霖少問了問我們離京的日子……然後就掏了銀票……”


    若非知道靳良雄之死與聶霖有關,秦苒都要為遇上這樣慷慨解囊的年輕男子而傾倒了,再對比麵前這堪比周扒皮的聶大少,聶霖真是少見的爽朗又大方啊。


    她是好孩子,收到賄賂隻覺心頭不安,第一個念頭就是上交組織以證清白,可惜目前她是無組織人員,索□□了給聶震來處理。至少處理這種來路不正的錢財,他得心應手多了。


    聶震將銀票推了過去:“他既然給了你,你就拿著花罷。”還順手摸了摸秦苒腦門上細軟的發絲……手感真是不錯啊,真是摸過還想摸……


    秦苒一把將她腦袋上的爪子擊落,燙手一般將銀票一股腦兒全扔進了聶震懷裏,落荒而逃,邊逃邊疑惑:什麽時候她竟然與聶震不但不再仇視,還關係親密到了這一步?


    秦苒憤怒,後知後覺的再一次清醒認識到,聶大少果然不是好人,她所求的不過是讓他熏陶一下她過於清白的良心,可是對方居然借機揩油……她很後悔沒有當場踹他一腳。


    不過兩人武力值有差距,也就是想想而已。


    其實聶霖也不是傻子,隨手撒錢送人銀票,除非這個人對他有價值,否則哪裏值得如此?


    秦苒能請到金三千,本是意料之外的事。


    翁魚去了秦家迴來以後講起,譽滿上京的金三千居然在秦家,這就足夠令人費解了。


    聶霖消息也不閉塞,再聯想到先帝駕崩之前上京那一場醫林浩劫,不由露出興味的笑容來:“這也是個聰明的,眼見勢頭不妙,竟然也能悄沒聲兒溜出上京。”


    聰明的聶霖聯想到秦苒提起診金一臉愁苦的表情,更是放心許多。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是個小小弱女子呢。


    其實秦家的財政狀況自靳以鵬當了副壇主,掌了靳家財政大權,就有了根本性的改善,並非聶霖所以為的負債累累。


    金三千的診費是很高,可惜這筆很大項的支出已經被秦苒與聶震做了交易,一文不欠。


    秦苒隻有無事,每日照舊撐船出去賣吃食,不過是習慣了每日增收,這才給初來清江浦的聶霖造成了秦家生活窘迫的假象。


    勤儉持家的孩子傷不起啊!


    秦博從前除非迫不得已,家裏快揭不開鍋了,才會接受靳良雄的接濟,平常開銷卻不想全被靳良雄背負。父女倆一樣的秉性,秦苒原本也不想依賴靳以鵬,退了錢泰送的東西之後,也有心想將靳以鵬送的銀子退迴去,卻惹來了他的暴怒:“……你肯替我舍命報父仇,卻不肯花我的銀子,這是要跟我劃清界限麽?”


    秦苒揣好了銀票,連忙救火:“以後還要煩勞哥哥給我備份體麵的嫁妝……”


    靳以鵬轉怒為喜,滿口應承:“那是那是,定要教妹妹體體麵麵嫁人。”目露疑惑:“難道妹妹真有了意中人?”


    他兩個向來無話不談,講起這些來竟然全無避諱,靳以鵬一派兄長風範,秦苒也無絲毫扭捏之態,二人站在秦家院子裏相互調侃,都覺不出其中不妥來。反是房內紮針的秦博,若非腿腳不便,真想將這倆家夥仔細捶一頓,好生教導一番。


    怎的全然不懂人情世故?


    他尷尬向金三千解釋:“這倆孩子自小在一處頑,情同兄妹,胡說八道慣了,讓金大夫見笑了。”


    金三千垂睫,似有惆悵,“自小相得的福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


    院裏兩個人的聲音不斷的傳進房裏來。


    “以鵬哥哥還請將心放到肚裏,這幾年恐怕一時半會用不著給我備嫁妝。”


    錢泰與翁魚的心思,靳以鵬並非不知,她這話言下之意便是一個都沒看中。


    “怎的我聽說……妹妹還同翁魚去酒樓吃過飯?既然對他無意,何苦要他誤會?”


    秦博側目,擺出全神貫注傾聽的姿勢來,順便將翁魚的模樣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得出個結論,這小子跟眼前的金三千一般瘦,隻是眼神瞧著很是滑頭,品性……暫不可考。


    秦苒扯了扯靳以鵬的衣角,朝垂著門簾的正堂窺一眼,忽的壓低了聲音抱怨:“以鵬哥哥你這是在害我麽?這事怎能讓我爹聽到?”


    靳以鵬含笑不語,心中暗道:不然這麽大清江浦,我同你哪裏說不得這事,非要站在這院子裏高聲談論?還不是希望秦伯伯聽到?


    不過秦苒一意當他是好兄弟,自然不曾將他往歪處想,踮起腳尖來在他耳邊低語:“……聶霖親自到了清江浦,說的好聽是為了安撫調和清江浦與山陽縣漕壇上的矛盾,說得難聽點,誰知道他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什麽心?”


    靳以鵬深有同感,“你說的不錯,他來了這些日子,我暗中派人查探,竟然同本地胥吏來往頻密,還特意拜訪了新來的縣大老爺。過得兩日,馮氏要帶著馮苑前去縣衙拜訪縣台大人的女眷,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他懊惱的歎息:“可惜我並無女眷,家中姨娘庶妹不堪大用,不然跟著馮氏走一趟,也好探些消息迴來。”


    秦苒笑的燦爛:“我不就是你妹子麽?跟著馮氏見識下這位永鄉候世子的‘愛妾’,可是樂意之至呢。”


    靳以鵬雙目放出光來,狂喜之至。


    她又道:“要是機緣巧合,再從翁魚處打聽些消息來,不怕查不出聶霖打的是什麽主意!“


    “小苒……”靳以鵬簡直要說不出話來,目中感激之情滿溢。


    秦苒拍拍他的肩:“哥哥你不必太激動,將來嫁妝還要全部仰賴你!不行我就迴頭開份單子,你照著單子先買起來?”


    靳以鵬目中潮意退去,捂著胸口喊疼,“妹妹你好狠的心!”被秦苒抬腿踢來,急忙還招,哪裏還有功夫喊疼?後者仰著一張瑩潤小臉,搖頭歎息:“功夫不到家,還要繼續苦練啊哥哥……”


    話說其實靳以鵬最近被靳良雄那些忠心屬下天天晚上加餐,宵夜十分及時,數人圍攻他一個,隻期他盡快成為全能型武打人才,就算在眾敵環伺之下,不能殺敵也要有自保之力,令他苦不堪言。


    靳良雄的例子是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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