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皓九年,五月初四。


    宜掃舍,沐浴。


    忌出行,求醫。


    天牢院子裏,吃過午飯,陽光正暖,幾人一字排開躺在草地上曬著太陽。


    張武嘴裏叼著狗尾巴草,哼著無人能聽懂的歡快小曲,翹著二郎腿,悠然自在。


    人是會互相影響的,眾人跟著他,性格都開朗了一些。


    而跟著孫剛,隻要有不順心的地方,大夥都會習慣吐槽一句:


    “狗曰的世道!”


    將人生的不如意,抱怨到世道不公上麵。


    而跟著拐二,整日看黃曆過日子,大夥心裏不以為意,行為上卻會受影響。


    把天牢裏再次大掃除一番,四人都在曬太陽,拐二則在灶房燒熱水,大夥都準備美美的泡個澡,去去身上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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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幫拐叔燒水。”


    張武說了一聲,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直向灶房走去,準備打探一下拐叔的虛實。


    人皮麵具有弱點,不能見水,否則很容易起皺脫落。


    可張武進門便看見拐二已經泡上澡,整個身子埋在大缸裏,滿頭大汗,明顯才洗過臉,可容貌卻沒變。


    “稀奇。”


    張武心裏嘀咕一聲,暗暗思量著,身子倚著門,嘖嘖稱奇道:


    “拐叔,你這皮膚真光滑,可不像個受苦之人,反倒似從小嬌生慣養的大戶小姐。”


    “狗嘴不吐象牙。”


    拐二下意識把身子又往水裏埋了埋,朝旁邊的水缸示意說道:


    “給你準備好了,自己泡吧。”


    “得嘞。”


    張武當下脫光光,隻留一條褲衩,噗通一聲躍入缸中,雙手撈水抹了一把臉,美美的半躺著呢喃道:


    “舒坦。”


    拐二不著痕跡睨旁邊一眼,見某人洗了臉,並無異常,目光微微一凝。


    多日的相處,整天打鬧,暗中較勁,他早已發現馬安不簡單。


    他自己的實力,自己清楚,即使不運功,隻靠下盤功夫,也有萬斤墜之力,怎麽可能被人摔跤扳倒?


    還連續幾次狗啃泥……


    平時的為人處事,口角對話,包括情緒上,也被對方穩穩壓著,著實不可思議。


    不過大隱隱於市,當今天下高手輩出,出來混,誰還沒有幾重身份?


    隻要對方沒有害人之心便可。


    “拐叔。”


    張武突然問道:


    “你這麽信黃曆,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啊,做賊心虛,所以出門在外得算著點日子,免得被人家找上門?”


    “……”


    拐二心裏一突,麵不改色道:


    “你想多了,拐叔我做人一向老實本分,從不得罪於人。”


    頓了頓,他皺眉轉移話題說:


    “倒是你,小小年齡,獄卒之身,與那柳大人廝混在一起,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不怕牽連到你?”


    “我有拐叔你撐腰,怕什麽?”


    張武理所當然道:


    “大不了到時候你帶著我跑路,咱去深山老林,你傳我武藝,我給你送終。”


    “……我謝謝你的好意!”


    拐二沒好氣躺下,正欲閉目休息,隻聽馬安又問道:


    “拐叔,今天忌出行,忌求醫,你這麽信黃曆,萬一有事非出門不可,或者天降橫禍受了傷,你要不要就醫?”


    “……”


    拐二不想說話,隻覺心累。


    ……


    一澡泡到下午,張武渾身舒坦。


    起初他用馬安這個身份,確實戴著人皮麵具。


    但隨著實力的提升,他對內功的控製越發精妙,內氣上臉,改變臉型樣貌,幾乎和馬安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個身份他已用了六年多,人的模樣總在變化,隻需形似即可,沒變動反而容易引人懷疑。


    到了下午,幾人整理著新發下來的物資。


    包括柴火,糧食,木板等等,很繁瑣,都需清點入庫。


    這迴上頭盤剝得非常狠,賬本上寫著全額撥付,實際僅下來四成。


    牢裏總共二十六人,也上報了二十六人的糧食,隻給四成,若沒有豪橫的官犯們撐著,大夥吃飯都是個問題。


    “狗曰的世道!”


    五人湊在一塊對完物資,齊聲罵了一句。


    而後,孫剛果斷將這些物資又截留下一半,讓放在院子裏別動。


    “每人一兩銀子,別嫌少。”


    “……”


    四人呆了呆,先是愕然,而後喜笑顏開。


    多虧張武演技夠好,不然被突如其來搞這麽一下,很容易表情反應不迅速,露出破綻。


    不過他臉上笑嘻嘻接過銀子,心裏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世道艱難,沒有一個官吏是無辜的。


    嘴上喊著口號,憤世妒俗,輪到自己撈錢,毫不手軟,我孫叔……牛批!


    拐二有些打抱不平問道:


    “如今管咱們用度的,應該是刑部的那位薛員外郎吧?”


    “是他。”


    老孫看了拐叔一眼說:


    “如今司獄之位空著,提牢也空著,咱能不能往上爬,還真得看這位的臉色,牢中隻有咱們五個,我上去,空下的位置便是你們的,多與那位孝敬,有好處。”


    這話一說,病癆鬼和駝背羅鍋都心動起來。


    至於賤籍的問題,五品的員外郎大人足夠暗箱操作給你解除。


    然而……


    “嘩啦啦——”


    一陣沉重鎖鏈摩擦地麵的聲音,從天牢門外傳來。


    幾人探頭一看,盡皆驚愕道:


    “薛大人?”


    三十斤的重枷鎖著脖子,手腳戴著粗重鐐銬,每一步走得都很艱難,與柳正鈞入獄時一般無二。


    不過薛員外郎明顯比柳正鈞狼狽得多,身上已換了囚服,頭發散亂,遭了大罪,腰杆也直不起,仿佛被抽空了精氣神。


    “這……”


    孫剛呆呆怔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押人的差役不願多說,交了卷宗便走,最不願接這種押上官的差事。


    打開卷宗一看,老孫變了臉色。


    刑部侍郎,也便是薛大人的頂頭上司,彈劾自己屬下貪汙瀆職,皇帝不疑有他,命人將老薛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這位薛員外郎的靠山,本便是他的上司刑部侍郎,每年不知要孝敬多少。


    而今親自毀他前程,這得觸動人家多大的利益?


    拐二瞄了卷宗一眼,扭頭看向平平無奇的張武,不知為何心頭有些發怵。


    一個小小獄卒,何德何能,輕鬆扳倒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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