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明白皇帝言出必行的性子,便福一福身,緩步走到外頭。[棉花糖小說網mianhuatang.info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闊大的廊下,碩大環抱的紅柱林立,如巨大的壁壘,將跪伏於地的金玉妍襯得渺小而卑微。玉妍穿著一身月白的素色無紋長袍,袖口與衣襟滾著淺銀灰的鑲邊。她脫簪披發,換下象征嬪妃身份的花盆底,隻穿平底軟鞋,跪在殿外不斷叩首。


    在看到玉妍麵容的一刻,如懿有微微的驚詫,這個一向嫵媚嬌豔的女子,卻未在此時展露她梨花帶雨的更能惹人憐愛的哭容,隻是倔強地抿著嘴,重重低下一貫高昂的頭顱。


    如懿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平靜地將皇帝的話複述完畢,方才吩咐進忠道:“送嘉貴人迴啟祥宮,無事不必再出來了。”


    玉妍素白的沒有任何脂粉裝飾的臉,除了眼角細微的如金魚尾上柔軟搖曳的紋理,依舊那樣完美,是幾乎沒有瑕疵的玉璧。甚至連續以額叩地後帶來的腫起紅色,亦不過為她無神的麵孔增加了一點兒明豔的桃色芳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聲音並不如她的容顏一般誘惑,充滿了憤恨與惱怒:“我分得清瑪瑙和紅玉髓!就算貞淑分不清,那算得什麽!這不是真的!是你害我!”


    如懿雙眸微揚,順手將鬢邊一縷垂覆的紅瓔玉滴珠流蘇掠起,那瞬間流露的神采有幾分淡然的鄙夷,隱約又帶著倔強的不屑,輕輕一嗤:“在這宮裏,真相從來就不重要。許多事,根本無人在意它是真是假,而是在於是否有人相信。其實你和我都是一樣,都是在賭,隻賭皇上信還是不信。”她剜了玉妍一眼,目光似森冷的磨著骨片嚓嚓微響的刀,“或者,你也可以告訴皇上,你明明白白知道那七寶手串上本就是用的紅玉髓,根本不是瑪瑙。那麽你猜,皇上會不會想,隻有主使之人才會那麽明白確鑿呢?當然了,這也是你告訴皇上的,那日得了這些東西,你可一眼都不敢看便封起來給皇上了。”


    玉妍的身體栗栗顫抖著:“皇上不會這麽待我的,我為皇上生了三位皇子!一定是你挑唆的!是你!皇上才會不信我!”她咬著嘴唇,全然不顧雪白的齒落在暗紅而柔軟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跡。


    如懿冷淡的眉眼仿若這個季節最末的流火炎炎,隱隱帶著冷峻與肅殺將來的氣息:“是我麽,還是你自作自受?就如我分明與波桑大師沒有任何瓜田李下之事,但你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想讓人信以為真而已!”


    有淚水在眼眶裏泫然欲落,玉妍用力舉袖狠狠擦拭,抹殺了那即將要湧出的淚水滴落的可能,繼而以灼灼的目光直視著如懿,仰著臉道:“你想挑唆我和皇上,你想看我傷心難過,我偏不哭,偏不讓你如願!”


    任何神情都不足以表示如懿的鄙夷和憤怒,她的眼神冷漠如十二月的霜雪,覆落於玉妍之身:“你自己的所作所為,遠勝於一切挑唆!皇上這麽做,已是看在你生育皇子的分上格外留情了。”如懿說罷,嫌惡地不欲看她狼狽而猙獰的麵容。


    玉妍忽地站起身,撲上前來欲扇如懿臉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她張揚的手高高揚起,淩厲的風貼著皮肉刮過的一瞬,如懿不避不閃,淡然道:“你要打隻管打,隻是這巴掌一落下來,位分不說,你的三個阿哥必定是不能再接迴你身邊養育了。你可想清楚了麽?”


    玉妍舉起的手掌懸在離如懿的麵孔隻有半寸之地瑟瑟發顫,仿佛找不到著落一般。許久,那白如蔥根的手終於重重落在了她自己的臉頰上,響亮的耳光聲和著她的悲鳴淒幽無盡。“皇上……皇上……您不能棄絕臣妾,棄絕臣妾母族啊!皇上!皇上!您可以責怪臣妾,懲罰臣妾,但求不要遷怒臣妾的母族,臣妾求您了!”


    如懿緩緩搖頭,注目她良久:“沒有人要棄絕你,是你棄絕了你自己,是你為求榮寵不擇手段才可能會牽累了你的母族。私通?”她不屑,“你的腦袋裏除了這些汙穢東西,難道生你養你的李朝便沒有教給你一點點聰明良善與懂得進退麽?”


    鄙棄的神色如刻在玉妍麵龐上一般不可抹去:“皇貴妃,你以為你是什麽良善之人麽?你和我都不是善男信女,又何必說這樣的套話?你有你想維護的東西,我有我不能不得的東西,既然狹路相逢,我算不過你的心機計謀,便也罷了。但我身為李朝宗室之女,責罰可受,顏麵絕不可丟!我才不會哭,不會任由你看我的笑話!”


    玉妍一壁說,一壁有熱淚無可抑製地滾滾而下。她一向自恃身份,將自己與李朝的顏麵看得極重,如今提及,顯然是傷心害怕到了極處。她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擦,越是擦淚水越多,將她的袖口染上星星點點的圓暈,仿如灰敗的落花,四散彌漫。她極力遏製著喉間可能溢出的悲聲凝泣,梗著脖子道:“我不會哭,不會讓你看見我哭!不會讓你笑我李朝失了顏麵!”


    “顏麵失卻與否,隻在你自己做了什麽。願賭服輸,你承受自己的惡果便是。”如懿俯視於她,凝神片刻,悄然迫近,銜了一絲詭譎的笑意,極輕極輕地道,“金玉妍,你猜一猜,這次,本宮為什麽贏得那麽快?”


    金玉妍睜大了眼,像僵死而不能瞑目一般:“你說什麽?”


    如懿伸出纖長的兩根手指,輕輕一晃:“孝賢皇後也好,慧賢皇貴妃也好,如果真是她們要害本宮,如今人死塵煙散,也該塵埃落定了。可若她們也是為人挑唆,那麽她們一個個死絕了,那個躲在背後的人,也該自己上場了。說到底,皇後之位近在眼前,你終於忍不住了,是不是?”


    玉妍吃驚地看著如懿,雙肩不由自主地一抖,往後縮去。她一貫嫵媚輕柔的雙眸裏隱著尖銳如針芒的冷光,幾乎要穿透她的身體。玉妍的牙齒發出咯咯的磨磋聲,若不是進忠眼疾手快按住了她,她幾乎要忍不住猱身撲上來。玉妍厲聲道:“你胡說!你胡說什麽!”


    當然隻是胡說,如懿哪裏有半分憑證。唯一所有的,不過是孝賢皇後死前的厲聲唿號,和一點點辨無可辨的蛛絲般的痕跡。


    如懿懶得與她多費口舌,正漠然相對間,卻見安吉波桑大師身著紅袍,手持一串橙黃的蜜蠟佛珠,神態祥和,緩緩步上養心殿的台階。


    如懿頷首施禮:“大師安好。”


    安吉波桑眉眼間有淡泊清澈的笑意:“皇貴妃積福,一切安好。”


    如懿瞥了掩麵啜泣的玉妍一眼:“有大師佛法庇佑,邪靈不侵。”


    安吉波桑微微一笑:“薑女不尚鉛華,似疏梅之映淡月[1]。即便塵埃拂身,亦終歸潔淨之道。”


    如懿會意,眼底閃過一抹明亮的笑影,如澹澹天光。“禪師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蓮[2]。即便身陷淤泥,亦能不染自身。”她欠身,溫言道,“大師為何此刻來養心殿?”


    安吉波桑和緩含笑,有拈花看塵的閑雅之態,道:“中秋已過,特來向皇上辭行。”


    如懿微微黯然:“宮中汙穢,不是大師清修之地。”


    安吉波桑微笑道:“修行處雖然苦寒,但自有清靜大自在。”他側過臉,看著玉妍的目光無比悲憫而慈和:“你有一張美麗勝過格桑花的臉,卻沒有一顆美麗的心。你有你的孩子,有你的家族,有你的未來,為何不體會清淨圓明的自在?不要求無相,求虛妄,否則你的罪過會綿延到你的孩子身上,讓他們來承受母親的業報。”


    玉妍美麗而狹長的眼睛鄙夷地轉過,她嬌豔的嘴唇間狠狠往地上啐出了一口唾沫,以此來表示她的憤恨與不滿。


    安吉波桑寬和地微笑,對著如懿道:“皇貴妃,你以後的路還很遠,荊棘與險阻還很多。那日你問我什麽是禪,其實圓明清淨就是禪,不是麻木不仁,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外麵一切聲音動作清清楚楚,而此心明白,了無掛礙,毫無執著,一片祥和。這樣,所有的塵埃都侵擾不了你,因為你沒有破綻。”


    如懿雙手合十:“多謝大師提點。”


    波桑含笑:“我也隻是提點而已。在雨花閣那幾日,我已經發現,皇貴妃娘娘雖然來雨花閣參拜,但所求皆為宮中之事,從不為自己,娘娘其實是不信神佛的。”


    如懿失笑:“大師目光清明,被您看穿了。本宮向來不信神佛,隻信自己可以做到的。”


    波桑凝視她須臾:“信神佛的人有心軟之處,隻信自己的人必然受過誰都不可信的創痛。但皇貴妃娘娘終有一日或許也會覺得,神佛不在於多麽神明靈驗,而是讓漂泊無助之心有一寄托安慰之處,扶持來日之路而已。”


    他待要再說,李玉已經出來,滿麵笑容道:“大師,皇上在裏頭等您了,快請吧。”


    如懿見安吉波桑進殿,靜靜看著進忠半押半送了玉妍迴去,便也離開了。


    並不願坐輦轎,也不願侍從隨行,連三寶和菱枝也被打發開去,煢煢獨行,更適合如懿此時的心境。


    五味雜陳。她沒有言聲,隻是默默前行,企圖消弭心底洶湧而來的迷茫與悵然若失的驚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有一道身影一直緊隨在身後,如同自己的影子一般,不曾離去。她轉首,看見提著羊角風燈跟隨在後的淩雲徹,淡淡問:“跟著本宮做什麽?”


    淩雲徹跟隨在如懿身後三尺遠:“本來陪著進忠公公護送嘉貴人迴宮,但見娘娘心情不佳,微臣不能勸解,所以一路隨行。”


    如懿無心顧他,懶懶道:“那就應該提燈在前,而非跟隨在後。”


    他眉目間清澈內斂,笑容仿佛天邊清淡如許的月光:“娘娘自己看得清前路走向何方,微臣隻需伴隨身後,為娘娘照亮後頭走過的路,不至於迴頭之時,心下茫然,連退路都難以看清。”


    初秋的月光靜謐鋪滿宮院的每一個角落,一叢叢深紅的秋海棠開得正盛,絢爛至寂寞。如懿無謂地笑笑:“也好。本宮此刻的心境,不喜有人陪得太近,但一個人走,又太寂寞惶然。你在,總是好的。”


    雲徹不再多言,隻是默默跟隨。當翊坤宮門前火紅的絹紗宮燈照亮了如懿蒼白的容顏時,他方才低聲問道:“為什麽娘娘臉上的表情一如微臣當年?”


    “什麽當年?”


    “就像微臣已經明白失去了從前的嬿婉。”


    如懿感知於他的敏銳,輕聲道:“你說得不錯,本宮便是如此。本宮得到了一件極要緊的東西,也失去了一件非常要緊的東西。這般得失,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其實是得不償失。”她微笑,“不過,也謝謝你的嬿婉。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她肯在我危困之時向皇上求情,也是難得了。”


    雲徹微微苦笑,拱手施禮:“微臣隻希望,娘娘以後的路平安順遂,再無荊棘風雨。”


    有一瞬的感動猶如江潮洶湧,沒頂的一刻,居然隻是想著,原來還有人這樣關切著自己。她旋即含笑,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淩雲徹,江與彬已經向本宮求娶惢心。你的年紀不小,如今也有了前程,是否也該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本宮可以為你安排,求娶淑女。”


    雲徹的神情轉瞬黯然:“娘娘關心了。微臣一個人很自在,實在不想多了家室負累。”他停一停,“能伴隨皇上與娘娘身邊,已是微臣的福氣。”


    如懿微微頷首,仰首看著清明月色,如被霜雪:“自己能覺得是福氣,那就真的是福氣了。”


    惢心到底年輕,仗著素來底子好,皮肉的外傷倒也漸漸好了。隻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她的左腿傷得厲害,足足養了小半年才能下地。江與彬又擔心著冬日裏寒氣太過,傷了元氣,一日三次端了溫補藥物來給惢心服用,連菱枝亦笑:“還好惢心姑姑有著自己的月例,還有小主的賞賜,否則江太醫的俸祿全給姑姑換了補藥吃都不夠。”


    江與彬倒真是盡心,惢心能起身後腿腳一直不利索,她心裏難過,背地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都是江與彬開解她:“隻要人沒事,走路慢些又有什麽要緊。”


    除了江與彬,李玉得空兒亦常來看望惢心,時常默默良久,隻站在一邊不言不語。如懿偶爾問起,李玉慨然落淚:“奴才與惢心相識多年,看她從一個活潑潑的姑娘家,生生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他跪下,動容道,“小主,別讓惢心在宮裏熬著了。咱們是一輩子出不去的人,惢心,讓她出去吧。”


    李玉的心意何嚐不是自己的心意?便是在望見飛鳥掠過碧藍的天空時,她也由衷地生出一絲渴慕,如果從未進宮,如果可以出去,那該有多好。


    外麵的世界,她從未想象過,但總不會如此被長困於紅牆之內,於長街深處望著那一痕碧色藍天,無盡遐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宮如懿傳(全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流瀲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流瀲紫並收藏後宮如懿傳(全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