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驍對於莫迭搞出這種幺蛾子來,也不是半分思想準備都沒有。


    在年輕的時候,誰沒做過幾件渾事呢?


    他原本還等著莫迭給他解釋,卻沒想到莫迭竟抱著這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


    付驍口渴得厲害,將那壺茶倒得見了底兒。


    看來莫迭是知道後果如何……


    付驍心下了然,倒也沒多說什麽,把杯子裏那點已經冷了的茶喝了個幹淨,便站起了身。


    莫迭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卻也繃著身子,不敢讓自己在付驍麵前露;了怯。


    眼見著付驍已經走到了他身側,一個巴掌唿了上來,莫迭隻覺得肩膀一緊,被付驍用力捏住。


    “你先歇著吧。”


    付驍鬆開了他,推門離去。


    留下莫迭呆愣在原地,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


    “這就完了?”


    他都不敢相信這麽明顯且惡劣的違紀行為,就這麽輕輕鬆鬆地被饒過了去。


    除了膀子有些酸痛之外,其他附加的懲罰都沒有?


    “那當真是我家少莊主麽怎麽換了個人似的?”


    莫迭備受煎熬,直覺告訴他,自家少莊主是打算憋一個大的,然後把他好好地收拾一遍……


    這事兒,可能真的沒完。


    那邊莫迭還在瑟瑟發抖,付驍倒是瀟灑地迴了房間。


    他一頭栽在床上,眼睛在對麵那堵牆盯了半晌,鐵了心要用目光鑽出個洞來似的。


    終究是望不穿那層青磚,也抵不過疲憊,合眼睡了。


    付驍剛剛哪是不和莫迭計較,而是他實在沒有精神,在困頓的狀態下和他掰扯那些。


    他這一趟,基本上算是沒怎麽休息。


    那日夜裏費了些力氣和莫迭幹了一架之後,也沒顧得上喘口氣歇息一下,直接奔著汀娥前輩那邊去了。


    而且,為了趕時間早點迴來,腳下壓根沒停。


    這段路程,就是單靠騎馬,馬不停蹄都要三四天,更不要說是一去一迴。


    當間還要把那二皇子甩來的重要的事兒給辦妥了,心理壓力也是極大。


    付驍隻花了五天時間就跑了個來迴。


    拋開與汀娥謝大腳交涉了半日,帶迴了另一塊玉璽殘塊來不算,幾乎是把往返的時間壓縮了一多半,說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縱使年輕力壯,這種不要命一般,沒日沒夜地趕路,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他這麽折騰。


    不然也不會剛一挨著枕頭,就唿唿地睡了過去。


    當然,付驍與常人不同,他的放鬆也是一時的。


    昏睡不醒這種狀態,在他身上不可能出現。


    在深度睡眠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他的精神就已經醒了大半,沒有爬起來,隻是閉著眼睛躺著罷了。


    說來這也差不多是付驍的習慣了,他生在江湖,哪能擁有真正的酣睡?


    付驍的唿吸減緩,漸漸聽不清了,然後睜開了眼睛。


    要是讓旁人瞧見,說不定要罵一聲“變/態”。這哪能叫做睡眠,充其量是閉目養神罷了。


    此等作息已是正常人不可企及的,然則對付驍這種人來說,已是奢侈。


    他年少時,就曾被課業折磨得體力全無,四肢疲軟,然後放縱自己倒頭就睡。


    次日清醒之後,麵對的是教習師父冷著臉丟來的更大力度的操練。


    他原來不懂其深意,可時間一長就明白了,無論何時都不能放縱自己睡成個死人。


    那樣,真的容易把自己變成死人。


    他的師父曾經說過。


    若是哪天他終於享受到了久違的安眠,多半也等同於宣布了他沒命再看一眼這世間。


    這句話付驍時刻銘記於心。


    而這習慣,被他保持至今,宛若刻入了骨髓。


    付驍又迴想起了一段在山莊的往事,不由得心煩,坐了起來吐出一口濁氣,披了件外衫,盤腿坐了起來運功調息。


    待再睜開眼,已能聽到窗外有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他一躍而起,隻覺得疲憊一掃而光,正要更衣洗漱,就見搭在一旁的衣服上沾了不少塵土,甚至還有幾處被樹杈枝椏勾花了。


    付驍皺了皺眉,心道還好為了趕路沒有穿那些浮誇飄逸的,不然指不定被掛得更慘。


    他又瞟了一眼鏡子。


    映出的那張臉,除了眼睛裏有些光彩之外,形容多少看著憔悴,青色的胡茬攢在下巴上唿之欲出,整個人老了不少。


    付驍把臉擦幹淨,仔細刮了胡子,重新找了套衣服換上,這才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吩咐同樣早起,已經開始打掃大堂的小二備些熱水。


    “喲,肖老板可有日子沒見了,起得這麽早啊。”


    小二正扛著拖把,聽見付驍叫他,立即轉身放了下來,稍顯熱情地問候了一聲。


    付驍也知道他們家客棧這種程式化的問候擱到誰身上都適用,還是笑了笑道了句“辛苦”。


    要說這家的服務也襯得上高昂的房錢,辦事效率就是高,爐子上時刻為住客準備著熱水,就是這麽大清早的也沒讓付驍等候太久。


    付驍一番沐浴清潔,這方式手段雖不及女子那般精細,但是也花了不少時間。


    最要緊的是梳通了被風卷著打了結的頭發。


    待付驍重新換了衣裳出來,已是到了早市快要收攤的時間。


    尋常人家也都開始了灑掃,街上也熱鬧了起來,沿街的叫賣聲不斷,還有孩童嬉笑打鬧。


    他用內力烘幹了頭發,隨手束了起來,終於打開房門,把那個一直被他晾在外麵的人放了進來。


    莫迭搓著手,小心地邁入。


    見付驍負手而立,也不怎麽搭理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莫迭瞧見屏風後麵還冒著零星熱氣,很有眼色地執行作為付驍手下的職責,代他喊來了小二,讓他們把浴桶撤走。


    又是好一陣折騰。


    等那些個閑雜人等走後,莫迭這才弱弱地喚了一聲“少莊主”,聲音明顯透著心虛和理虧。


    付驍轉身瞥了他一眼,也沒有繼續像前一天晚上那般晾著莫迭。


    冷處理不是個辦法,有些事還是得說開了去。


    瞅著莫迭那眼睛下掛著的倆大黑眼圈,付驍心下了然,知道他定是內心煎熬,一夜無眠。


    “說說吧。”


    付驍落座,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雲淡風輕地開口。


    莫迭的心往下墜了半截,隻想著自己的預感果真沒有出錯,自家少莊主當真是秋後算賬。


    他的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當即扯著嗓子,開始推脫解釋:“少莊主我可是有賊心沒賊膽就隻想順路去那邊的素場子聽聽曲兒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您且饒了我這一次。”


    付驍一愣。


    他沒打算抓著這件事不放,原是想問問莫迭把他交代的事完成的如何,又為什麽丟了季遙在客棧一個人跑了出來。


    不過用了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僅三個字,就把莫迭的那點小心思詐了出來。


    竟還說出了什麽素場子?


    付驍聽了隻想笑,這生掰硬湊的詞兒也敢往外蹦,分明是自損八百的解釋,生怕別人不往歪處想。


    “我說的是你擅離職守的事兒,誰跟你討論你究竟是去吃葷還是吃素了?”


    付驍板著張臉,厲聲質問道:“那你順便再給我解釋解釋,為何聽曲兒要往那種地方跑?隔壁的茶樓、戲台子滿足不了你對藝術的追求了?”


    莫迭這下真真體驗到了什麽叫多說多錯,懊惱地哼唧了兩聲,解釋道:“我……也就昨天那一天。”


    他小心地補了一句:“我把該做的都做完了其實。”


    莫迭也就隻有在心虛的時候才會語速正常,畢竟需要動腦子把話往圓的說。


    他自己倒是不覺著,倒是方便了付驍判斷。


    “你啊!”


    付驍看著莫迭那張滿是活力,年輕的臉,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當心遲早有一天把自己浪死。”


    莫迭沒又聽清,付驍也沒打算重複,話鋒一轉,問道:“先不和你計較這些,省得我生氣。說說你該做的,都完成得如何?”


    這話一出,莫迭隻抓住了當中“不計較”這三個字,私心覺著這事兒可能暫且翻篇,腰杆也直了起來。


    他自認付驍給他交代的事情,一件件都辦得極為漂亮。


    萬淙黎沒能對季遙出手,他也探聽了不少皇家的八卦,另外也沒有折損多少錢。


    莫迭想著,怎麽著都要在自己做妥當的業務上扳迴些許,重新找迴些尊嚴,將功補過。


    他老老實實地把如何聽萬淙黎和他手底下那群人開小會的牆角描述了一遍。


    見付驍不住點頭,又有些膨脹。


    添油加醋地敘述了一番如何處理那一堆“貨”,就差打著算盤說差不多可以平了本。


    付驍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莫迭見狀,突然來了精神,對於如何關照季遙那一方麵也沒落下。


    他拍著自己胸口,極為自信地匯報說:“她吃吃睡睡可自在了,我也是第一次瞧見有人可以在屋子裏待那麽長時間都不嫌憋得慌。”


    莫迭的語速不斷加快,甚至還比劃了開來。


    “哦對了!”


    他從懷裏掏出了賬冊和一疊銀票,交給付驍。


    “這是那些東西的明細和餘下的銀子請少莊主過目。”


    付驍也沒打算接,下巴一揚,說道:“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我懶得看這些東西。”


    莫迭點了點頭,又把那些卷吧卷吧塞到了懷裏,就聽付驍說:“等一下!”


    他立即停了動作,望向付驍。


    “把錢留下。”付驍衝著莫迭攤平了手掌。


    莫迭不疑有他,還是乖乖地掏出錢袋,交予付驍。


    緊接著,付驍平靜地交代道:“你過會兒把行李收拾一下,今兒個便走吧。”


    莫迭當即傻在了原地。


    這怎麽和他預想的不一樣?少莊主不是對自己的工作匯報挺滿意的麽,之前那一篇不是已經翻過了麽?


    怎麽懲罰張口就來,還這麽絕情地,就要趕他走?竟然是最最嚴重的那一檔,從錦音山莊除名……


    “傻站著幹嘛啊?”


    莫迭那邊還沒從驚愕中緩過勁來,付驍又補了一刀,催促他手腳麻利一些,不要耽誤時間。


    莫迭瞪大了眼半張著嘴,一臉的不可置信。


    要說他今兒個前來,也不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隻是那也是隻局限於最開始膽戰心驚的那一陣。


    後來逐漸放鬆了精神……


    剛剛不是聊的挺好的麽?他想,自家少莊主的表現也明顯是滿意的,這一出又是鬧哪樣?


    好好的一小夥子眼瞅著精神逐漸走向奔潰,眼底也慢慢地蓄了淚來,整個人的精神走丟了大半。


    莫迭啞著嗓子,聲音裏夾帶著哭腔,卻還死要麵子地裝著若無其事,問付驍:“少莊主可是要趕我走?”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莫迭的語氣多少有些卑微,明顯是不服氣,當中還摻雜著七八分的不願相信。


    付驍冷著臉看了莫迭兩眼,看他雙手攥著拳,虎口都失了血色泛著白,心想,這程度應該差不多可以了,再這麽折騰下去,莫迭就該撐不住了。


    他終於不再板著臉,無奈地輕笑出聲,用力拍了拍莫迭的肩膀,哄小孩似的輕聲細語道:“我倒是說什麽了?多大的人了跟個娘們兒似的掉眼淚,瞧你那點兒出息。”


    付驍從懷裏取出了個錦袋,塞到莫迭手中,鄭重其事地說:“我是讓你趕緊收拾行李,好即刻啟程上路。喏,把這個拿好,務必安全無恙地帶迴去。”


    他給莫迭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浸濕,貼在腦門的頭發,柔聲道:“省的二皇子哪天再度光顧,沒什麽東西交差。”


    付驍將那東西交到六神無主的莫迭手中。


    莫迭下意識捏了捏,隔著那層料子摸了個大概,差點淚崩。


    付驍見他的情緒不太對,又同往常一樣,玩笑似的並著兩根指頭,在他的後脖頸了敲一下,指尖微涼,把莫迭激的一個哆嗦。


    莫迭死死盯著地上一攤還未完全幹透的水漬,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兒地摩挲著錦袋上繡的蝙蝠紋樣。


    莫迭這難得的深沉模樣搞得付驍都有些緊張,心想是不是玩笑有些過,把這孩子嚇著了。


    可付驍也並不著急。


    莫迭這家夥,自打跟在他身邊起,付驍就發現了,他是不打不長記性。


    付驍覺著,若是這一次的教訓能把他的心收一收,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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