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殤滻河水,泠泠下弦月。


    長安城外,皎白月光映照在起伏不定的水麵上,時遠時近,飄飄蕩蕩。


    青青順著滻河走了一會兒,總算是到了僻靜的地方。她望一眼天上的星宿,閉眼長唿出一口氣來,躬下身子,跪在河邊,從袖子裏掏出一本書和一個小瓷瓶和一隻纖毫毛筆。


    沾著瓶裏的朱砂,她在手上淡淡的描出一個佛家卐(wan)字標記。待最後一筆落成,卐字標記忽然紅光大盛,轉眼卻又黯淡下來。


    這紅光讓青青渾身難受,她咬著牙,低聲呻吟一聲,打開書放在膝蓋前麵,正是香閣裏的那本《地藏經》。


    地藏經正是佛家講超度的經書,此刻她放在身前,卻又忽然害怕。


    沉思一瞬,總算下定決心道:“學文,我定要照顧你到康複。”說完便翻開地藏經的扉頁,瞧一眼經文,最終還是念出聲來。


    “若男若女若龍神,報盡應當墮惡道。”


    青青剛剛低聲念出這第一句,經書上便浮出淡淡的金光,照在她身上,隱隱覺得有些刺痛,她咽了口水,又繼續道:


    “至心歸依大士身,壽命轉增除罪障。”


    一語說畢,經書的光芒逐漸變強,映的她臉上也金黃一片。


    “少失父母恩愛者,未知魂神在何趣。”


    話音未落,青青的身體已經顫抖起來,劇痛之下,她捂住右肩,弓起後背,讓自己好受一些。


    “示其眷屬所生界,縱墮惡趣尋出離。”


    又念一句,她牙齒開始顫栗,咬的噹噹直響,眼淚已經流出來。她用力咬牙,盡量讓自己不那麽害怕,繼續念到:


    “有人發心念經典,欲度群迷超彼岸。”


    彼字還未出口,地藏經的金光猛的閃耀一瞬。青青的腹中劇痛,轟然以頭磕地,雙手抱著小腹,淚如泉湧,一絲黑煙從她背後飄出。


    這痛楚難以忍受,她瞥一眼經書之後,閉上眼睛,念的更快。


    “如是山林大海中,應是諸惡皆消滅。觀音至心聽吾說,地藏無盡不思議。”


    “惡神惡鬼並惡風,一切諸難諸苦惱。但當瞻禮及供養,地藏菩薩大士像。”


    四句念完,不僅經書上的金光大作,她手背上的卐符也生出紅色的光芒。兩光輝映,青青隻覺口裏的淚水鹹哭,牙齒顫栗的再也說不出話來。背後飄出的黑煙越來越多,直飛如天上。


    “香華衣服飲食奉,供養百千受妙樂。若能以此迴法界,畢竟成佛超生死。”


    一句說畢,青青隻覺自己已經不能自控,魂魄即將脫離軀體飛升上天。這痛楚撕心裂肺,她實在忍不住,下意識的伸手去合上經書。可手剛一碰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封頁傳來,震的她後仰過去,嘔出一口血來。


    青青停止誦經之後,那經書的光芒也漸漸淡了下來。她倒在草地上,久久不能站起身來,兩眼的淚花不住的往外湧:“不行,還沒有念完!”


    她嚐試兩次支起身子,都沒能成功,便伸出已經顫栗的手,去夠《地藏經》。她看一眼之後,把地藏經捂在胸前,使出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說道:


    “盡此罪孽一報身,同生無上極樂國。”


    說罷,除去經書的光芒綻放,她手背上的卐字也驀然飛出,浮在空中,逐漸變大之後,竟又落迴她身上。


    兩股巨大的力量籠罩在她身上,最後一絲一縷的黑氣也漸漸飛出身體。她倒在地上,一點用動彈不得,隻呆呆的望著月亮,兩眼的淚水如絲線般垂落。


    “喝,若你早有此心,何必毀我金缽,讓我費這許多功夫。”


    忽然青青身邊傳來這樣一個聲音。縱然金光已消,她還是無力起身,隻聽著草叢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來人正是鐵匠鋪的那愣頭和尚,他走到輕輕身邊:“你自己超脫不得,那小僧來助你一臂之力,圓了這功德!”說罷,便用禪杖敲了金缽一下。


    “噌~!”他舉起金缽,金光從裏麵照耀到青青身上。


    話說青青剛剛借屍還魂之後,便遇到這和尚,為求自保,爭鬥中便破了他的金缽,打出一道豁口來。


    此刻她倒在地上,原本也沒有力氣再抗拒金剛神力,隻能眼睜睜望著那自己身體裏一絲一縷的遊魂慢慢漂浮上天。


    她輕歎一口氣,便閉上眼睛:“學文,我終究還是不能如願……”


    卻看和尚口裏正默誦經文,兩道白符從天上飛來,正落在他麵前,“轟”一聲炸裂開來。


    和尚被這聲響逼的後退一步,斷了經文,金光也消失不見。


    他抬頭望去,卻聽天空中傳來話音:


    “呆禿驢,你好不懂事!”


    ****


    襄王府書房裏,李秉帶著安子在紙上寫下“安慶方”三個字,又道:“這麽說這書是鬆家兄妹的姑父給你的?”


    安子自己又練了幾遍,手拿不穩筆,顫顫抖抖,字寫得也不怎麽規整,不過總算是可以辨認出來。


    “是啊。他說兵家的鍛造技術太差,讓我以後不要用了。其實我倒覺得,兩家各有所長,兵家的重鍛造手法,他的似乎更注重淬火的時機。說不上來誰好誰壞。”


    安子又寫來兩筆:“他說我解開了‘什麽入門考試’的‘機關?’,臨走的時候他又跟我講了半天機關術,鍛造術什麽的,還給了我這本書,‘借我先看看’。我聽的雲裏霧裏,也不很懂,他就給了我這個讓我迴來看。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不認字啊,所以忙跑迴來找你幫忙了。”


    李秉指了指紙上的“慶”字:“先寫外麵的廣,後寫裏麵的大,你怎麽反過來?”說完又看他一眼:“其實也不用這麽麻煩,你要學這書,我念給你聽不就好了麽,幹嘛這麽費勁?”


    安子又照著李秉的話寫了兩遍,看著自己寫的也不差,還挺滿意:“其實也不全是為了學這個。今天我問柔柔想嫁給什麽樣的人,她說希望那個人有事業。我就在想,我總不能一輩子什麽也不會吧。所以也想學學這些,至少會點東西,才不會被別人瞧不起。”


    他說完又看著自己寫的字,對照這李秉的字看了一下,連連點頭:“嗯,還不錯。幸好我的名字簡單!”


    李秉歎了口氣,看安子一眼,又提筆寫來。


    “這四個字念做:浪子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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