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楠和李文梅並肩說著話兒,李夏和金秋金二娘子並肩,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金二娘子不時看一眼李夏。


    進了後園,金二娘子又看過來,李夏迎上她的目光笑道:“你看什麽?”


    金二娘子嚇了一跳,頓時有些慌亂,“沒有……我是說……”


    “阿夏又嚇人,二娘子別理她。”李文楠拍了金二娘子笑道。


    “我還以為九娘子不知道。”金二娘子臉上微紅,聲音細細。


    李夏有幾分驚訝的看著金二娘子,她沒想到她這麽老實羞怯,她和金拙言同父同母,這性格脾氣,卻差的這麽遠。


    從前金拙言極其護著這個妹妹,他不許她召她進宮,她就真是從來沒召她進過宮。


    唐家珊因為唐家玉的死,極其不願意進宮,除了太後大行那一迴,哪怕元旦朝賀,金拙言也沒讓她進過宮……


    李夏想著從前,笑起來,“你看我,我還能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又一眼的看我?”


    “大哥說你可聰明了,還說讓我以後多跟你學一學。”金二娘子有幾分不好意思,“我可笨了。”


    “誰說你笨了?”李夏莫名的想笑。


    從前,金拙言不許她召見他妹妹,理由是:他妹妹心地純良,象她這樣不擇手段的人,還是離他妹妹遠一點好。


    “大哥啊,總說我,你這麽笨,以後可怎麽辦啊。”金二娘子微微嘟著嘴,看起來很有幾分不服氣。


    “你大哥怎麽跟阿夏一樣?”李文楠一把抓住金二娘子的手,不停的搖,“咱們同病相憐,阿夏也常這麽說我:七姐姐啊,你笨成這樣子,以後嫁……那個啥,可怎麽辦啊!”


    金二娘子咯一聲笑出了聲,“我知道姐姐定給了唐家,是嫁到唐家吧,唉,大哥就是這麽嫌棄我,其實我也沒那麽笨的。”


    李文梅看的又是驚訝又是稀奇,這一天,她淨驚訝和稀奇的,她極少出門,有限的幾迴出去,也多是到郭家和嚴家這樣的親戚之家,幾乎沒有外麵的小娘子,象今天這樣,所見所聽,都是陌生的比她們府上尊貴得多的人家的小娘子的,是頭一迴。


    母親總是不停的鄙夷咒罵七姐姐和九姐兒,說滿京城的小娘子,沒有她們那樣粗魯放肆沒規矩不要臉的,可她今天看到的,這些個京城最尊貴人家的小娘子,都跟七姐姐和九娘子一樣,都是這樣活潑潑鮮靈靈可愛極了。


    “你有你大哥,笨就笨了,以後多跟你大嫂學學,你大嫂可聰明了,是吧七姐姐。”李夏拍著金二娘子,她很喜歡這位一說話臉就紅,臉雖紅卻十分大方的小姑娘。


    “對對對,你大嫂可聰明了,不過也可兇了,又聰明又兇,根本騙不了。”李文楠一臉同情的看著金二娘子。


    金二娘子一聲驚訝,“真的?我大哥就這樣,不過我從來沒騙過大哥,大哥從來沒兇過我。”


    “噢,對了,你這麽乖巧的小娘子……”李文楠反應過來了,話沒說完,金二娘子咯咯笑個不停,“我可不象姐姐,滿街打架,姐姐下次再打架,能不能跟我說一聲,我……”金二娘子笑的說不出話了。


    “你想看打架啊,容易得很,以後我和七姐姐多來找你玩兒,就能有看打架的機會了。”李夏拍著金二娘子,笑眯眯道。


    幾個人說著笑著,進了後園一間寬敞無比的暖閣裏。


    看到金二娘子陪著李夏等人進來,滿屋的小娘子急忙站起來,鶯聲燕語,招唿聲笑聲說話聲響成一片,李夏團團曲膝行福行,李文楠和李文梅落後半步,也跟著笑容滿麵的團團行著福禮,是見禮,也是還禮。


    坐在上首榻上的魏玉澤也站了起來,笑著招手叫李夏,“九娘子到這裏坐,我們正聽她們說你們攔門的熱鬧呢,早知道我也去了,竟然錯過了今年最熱鬧的攔門。”


    “大娘子要是去了,肯定熱鬧不知道多少,我們太沒有章法了。”李夏一邊答著話,一邊腳步輕快的走到榻前,和魏玉澤見了禮,坐到了魏玉澤下首。


    李文楠拉著李文梅挨著金二娘子等人坐了,加入了正在朝廷的攔門介紹,隻聽的金二娘子一聲接一聲的驚歎:大哥太可憐了!


    前麵正堂,陸儀緊挨秦王站著,一邊遠遠看著請女婿的熱鬧,一邊低低和秦王說著攔門的經過,“……世子這趟真是,吃足了苦頭,九娘子指揮著那群小丫頭,麻杆指著眉眼,不打,隻驅著世子到處跑……”


    陸儀說著,噗笑出聲,“從來沒見世子那麽狼狽過,還算他明智,彎腰長揖,一句一個姐姐請高抬貴手……”


    “真一句一個姐姐?”秦王驚訝的失笑出聲。


    “嗯,挨個長揖請姐姐高抬貴手。”陸儀再次噗笑出聲,“那份灰頭土臉,把柏喬嚇壞了。”


    “嗯?”秦王一個怔神,隨即醒悟,哈哈笑出了聲,“他是怕他也有這樣的時候?照我看,往後人人有這樣的時候,這一趟就都學會了。”


    陸儀一邊笑一邊點頭,阮十七迎親那迴,九娘子可真是太照顧他了。


    陸儀又低低說了那匣子蟲子,“……王爺上迴說,乙辛不擇手段,乙辛這樣的,碰到九娘子,就是克星。”


    “嗯。”秦王低低應了一聲,“迴去再說吧,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拙言下來了,咱們該入席了。”


    嚴夫人和李夏姐妹三個,沒多停留,在開宴前,就告辭迴去了,她們永寧伯府,還有事有人等著呢。


    迴到永寧伯府,天色還一片大亮,郭二太太渾身都是憤怒的等在二門裏,這一天,她氣的恨的揪了好幾塊帕子,隻等著大嫂迴來,她非得讓她給她個說法不可,這個府裏,還要不要個孝字了?這要不要臉了?


    嚴夫人下了車,不等郭二太太說話,就揚聲吩咐管事婆子:“去看看二老爺迴來沒有,要是迴來了,請到議事堂,還有三老爺三太太,老大媳婦,老二和老二媳婦,老三和老三媳婦,早上趕得急,我來不及分辯,這會兒,是該好好分辯分辯,你放心,必定給你一個公道。”


    李文梅站在李夏和李文楠中間,臉色慘白,擰頭看著旁邊雪白的影壁,說不上來為什麽,她倒不怎麽怕了,還能怎麽樣呢?左不過一個死字。


    從二老爺到老三李文林媳婦,都到的很快,嚴夫人剛剛在議事堂坐定,人就到齊了,嚴夫人示意坐在她下首的郭二太太,“當著大家的麵,你說說吧。”


    “好!”郭二太太理直氣壯,“頭一條,我先問問大嫂,一個姑娘家,不經父母允可,想往哪兒跑就往哪兒跑,這是哪家的規矩?通天下有這樣的規矩嗎?單這一條,就該沉塘!”


    郭二太太恨不能目光化刀,把垂手站在旁邊的從李文楠到李文梅,都捅出個三十六洞,至於李夏,她看都沒敢多看,眼刀自然也揮不過去。


    嚴夫人抿著茶,眼皮都沒抬,隻嗯了一聲,表示請郭二太太接著說。


    “第二條,這死妮子,跟我說要給我折花插瓶,騙出了門,就跑沒影了,我還以為她私奔了呢!這叫什麽?這要是不叫惡逆,還能叫什麽?咱們是有家法的,該活活打死!”郭二太太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個死字,殺氣騰騰。


    李夏微微蹙眉看著她,目光冷冷,郭二太太迎著李夏的目光,滿腔的憤怒頓時象被澆了一盆雪水,熄下去至少一半。


    “我嫁進來幾十年了,這樣的不孝,頭一迴見,我不說了,這件事首首尾尾,大嫂一清二楚,我不說了,大嫂是當家人,大嫂看著辦吧。”郭二太太不準備再多說了,這些就足夠了!


    “咱們李家的孩子,”嚴夫人放下杯子,看著二老爺和三老爺說話,“小長房三子三女,連兒媳婦孫子孫女兒在內,沒有一個不孝不順的,二弟三弟,是不是這樣?”


    三老爺不等嚴夫人的話落音,就不停的點頭,大嫂說的太對了。


    李二老爺緊擰著眉,好象是思考了一下,然後鄭重點頭,他覺得他這會兒和那些族老們一樣,正在決策極重大的事,一個點頭就能定人生死那種,不得不慎,不能不慎,嗯,大嫂這話說的極是。


    “小三房兩子兩女就不說了,都是大孝,沒半分不好。隻有小二房,三哥兒是個孝順的,可三哥兒媳婦就不怎麽好了,你隔三岔五的跟我抱怨,說你很勉強才容忍下了。”


    嚴夫人說著,瞄了眼三哥兒媳婦沈氏,沈氏一張臉白成一片。


    郭二太太瞪著嚴夫人,她跟她抱怨,她怎麽能當著沈氏的麵說出來?大嫂什麽時候這麽沒品沒行了?


    “你們大姑娘二姑娘從前在家的時候,也很孝敬,到四姑娘,就是一直不孝不敬了,再到了八姐兒,這不孝就到了辱沒家風的地步兒了,唉。”嚴夫人意味不明的歎了口氣。


    徐太太帶著說不清的怒氣,瞪著郭二太太,她算聽明白了,但凡她親生的,全是好的,但凡不是她親生的,全是不好的!這人怎麽能這樣?


    郭二太太緊緊抿著嘴,後背撐的筆直,不管大嫂怎麽說,這一趟,她就是占了全理,她就是得給她一個說法!就是得讓那死妮子不死也得脫層皮!


    “老二,三哥兒,四姐兒、八姐兒她們,都一樣是咱們李家的孩子,跟五哥兒阿夏她們,都是一樣的李姓孩子,血脈一樣,根底一樣,要說差,也不過就是差在教養上,從四姐兒到八姐兒,這越來越不孝,我想來想去,必定是因為二太太上了年紀,又一直病著,你們也都看到了,這些年,一個月裏頭,你們二太太少說也要請個三趟五趟大夫,病成這樣,這精力必定不濟,顧不上也是應有之義。”


    李二老爺不停的點頭,他家三哥兒確實是和五哥兒一樣的李家孩子,一樣一樣的,一點兒都不差。


    郭二太太眨著眼,就路子好象不對了,這是要……


    “剛才二太太說的這些,確實大逆不道的厲害,唉,這樣的性子,要是不趕緊教導過來,這是要惹出抄家滅族這樣大禍的。”


    嚴夫人話風突然一轉,郭二太太一口氣沒舒完,嚴夫人接著道:“偏偏二太太上了年紀,又一年到頭病著,精力不濟,再說,二太太自己也常說,她最疼孩子,最疼這兩個字,多半流於溺。我看這樣吧,從今天起,把八姐兒挪到薈芳院,明兒一早起,就跟在我身邊,我來教導,八姐兒今年才十四,還沒定性,我就多花些功夫,好好給她糾正糾正。”


    郭二太太兩眼呆直的看著嚴夫人,她沒反應過來。


    李文梅愕然看著嚴夫人,又突然看向往上挑著嘴角,一臉閑適看著前方的李夏,再看了眼李文楠,一步向前,撲通一聲跪在嚴夫人麵前,磕頭不已,“請大伯娘教導,我必定……”李文梅趴在地上,哭的說不出話了。


    “哪有這樣的理兒……”郭二太太一聲尖叫沒叫完,嚴夫人端起杯子,咣的一聲砸在郭二太太腳邊,一字一句吐字快的如連珠炮一般,“你還有臉說個理字?李家血脈哪一個不好?我體諒你精力不濟,不追究你養壞了李家子嗣這樣的大錯,你還有理了?既然這樣,來人,去請老太爺,請各位族老過來,開祠堂!壞了李家血脈子嗣,就是壞了李家根本,李家容不下這樣的媳婦兒,這永寧伯府,也不是沒有休了媳婦的例,就是沒有,今天也要開一開!”


    嚴夫人猛一巴掌拍在炕幾上,看起來怒極了。


    徐太太嚇的兩隻眼睛瞪的溜圓,李二老爺和李三老爺早已經坐不住站起來了,郭二太太後背緊緊貼在椅背上,驚恐萬狀的看著嚴夫人。


    “去請族老!請老太爺!”嚴夫人厲聲連連。


    倒是李文楠反應快,撲通一聲跪在李文梅旁邊,“阿娘消消氣,二嬸一時糊塗,阿娘消消氣。”


    李文林先傻怔過來了,趕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大伯娘消消氣,饒了阿娘這一迴,大伯娘消消氣。”


    郭二太太這會兒反應快了,從椅子上飛快的滑跪到了地上,“大嫂,我真沒……”


    “阿娘你還不認錯!”李文林從來沒怕過他娘,擰頭厲聲嗬斥他娘。


    他娘婦道人家,不知道大伯娘這一番話的厲害,真要請了族老開了祠堂,休是不大會休,可他阿娘後半生,隻怕都要在家廟裏熬著了。


    嚴夫人喘著粗氣,指著李文林,“林哥兒,話既然說到這兒了,我就多說幾句,這個孝字,分大孝小孝,你是讀過書的人,這怎麽大孝怎麽小孝,不用我多說,這幾年,你阿娘所作所為,你自己好好想想,對還是不對,看到不對,你想過怎麽規勸你阿娘沒有?你做過沒有?你的孝道呢?”


    李文林垂著頭不敢答話。


    “今天我看在你的麵子上,放你阿娘這一迴,你聽著,從今天起,你阿娘,就是你的孝道,國選忠臣,先看孝子!”


    嚴夫人聲色俱厲,李文林趴在地上磕了個頭,連聲答應。


    “老劉,你帶著人,現在就去,把八姐兒挪進薈芳院,平時跟著我,日常起居,老三媳婦,你多看著!從現在起,除了一早一晚請安,不經我許可,不許你往你母親身邊躲清閑找溺愛!”


    嚴夫人接著厲聲訓斥李文梅,李文梅磕頭不已。


    “還有你!”嚴夫人又點向老三媳婦沈氏,“你母親跟我抱怨了不知道多少迴,懶饞笨惡,你都占全了,這都是你母親慣出來的,從明天起,跟她們一樣,到這議事堂聽吩咐領差事,府裏一共五個媳婦兒,就連老五媳婦,懷著身子,還得替我看年帳呢!怎麽就你跟別人不一樣了?”


    沈三奶奶趕緊跪下,一邊跪一邊連聲答應,她求之不得。


    “你們都給我聽著,往後,除了一早一晚請安,誰敢打著你們母親的名義,找借口在你們母親那裏躲清閑偷懶胡作非為,別怪我不客氣!二太太,要是有這樣的事,罰起來,你罪責最重!”


    嚴夫人冷冷掃了眼一臉呆直的郭二太太,看向二老爺,“你看呢?”


    李二老爺暈的還沒完全理清這都是怎麽迴事,不過大嫂這怒火脾氣太大了,不管他承不承認,他怕大嫂,遠甚於大哥,嚴夫人問過來,李二老爺立刻不停的點頭,“很好很好,極好極好,正該如此,大嫂安排的極是恰當,恰當之極。”


    徐太太看明白了,連眨了幾下眼,滿臉敬仰的看著她大嫂,永寧伯府這福澤深厚,都是因為有大嫂啊。


    一直到迴到自己院子裏,呆坐了好半天,郭二太太才徹底反應過來,從現在起,八姐兒她夠不著了,兒媳婦她也碰不著了,她的一言一行是她兒子的孝道……


    郭二太太又呆了好半天,放聲嚎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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