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滄才剛走，明玉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那叢迎春花外，立時便將胳膊自毯子裏探了出來，長舒了口氣：“可教我緩一緩吧，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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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小姐，不可以的！”桃子來爭，要給明玉再蓋上，卻被明玉輕巧躲開了，“小姐，關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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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放心，他不會生氣的。”明玉卻是吃準了海滄的性子，對她，他最多也隻是無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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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然而卻另外有人從旁探了過來，替她將毯子扯上，教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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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抬頭，便見著張劍亭站在旁邊，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他的頭仍是仰著，眼睛卻向下來瞄她，傲氣如故。淺藍的錦緞衣裳，被風輕輕擺蕩著，更顯出一份瀟灑俊逸的氣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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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也便清淺的笑了，收斂了之前的神情，重迴了淡淡的涼：“張公子看了這許多時，不累麽？”早就見他在那一排柳樹後站著，青嫩泛黃的柳芽偶爾會勾動他的衣袂，年輕的臉有著幹淨的傲，未曾被戾氣血腥沾染的清爽，怎能不教人羨慕。
</p>
</p>
張劍亭搖頭，凝視了白明玉片刻，忽然就被她那淡然的神情給惱了，突兀來問她：“你為何不說早已受了傷？”言語中全是忿忿。之前那番比試，竟成了他占了大便宜的！算是被她小覷了麽？可也太羞辱人了！早給他知道她受了傷，他又怎會急著爭那一時之氣？便教她傷都養好了再比試又何妨？那時才能見著她真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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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被這一問也怔了：“受不受傷，有不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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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自然是不同的！這不公平！”張劍亭惱得很，為何這事在白明玉看來卻是平常？若是江湖上知道他張劍亭趁人之危，可要被人恥笑了！
</p>
</p>
張劍亭的惱怒卻是明玉想不到的，她一陣呆然，才又淡笑了，輕輕的說：“戰場上，哪裏會管你受不受傷？難道受了傷，敵人便不來攻了？便給你休整的時間，待你好了再戰？真若如此，便是可笑了。戰機過去，比什麽都得不償失。何況，若當真敵方主帥受了傷，才是更教人歡喜的，是難覓的進攻良機呢。公平什麽的，不過是笑談而已。戰場上可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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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的迴答也教張劍亭愣怔，那是他所想不到的，是身為江湖人的他所不曾經曆不曾明白的，竟是教他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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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的目光卻落到了張劍亭腰間的劍上，那日她曾見過那劍，如主人一般的傲，一般的潔淨清爽：“張公子的劍倒是幹淨，還沒喂過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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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怎麽可能！”張劍亭反駁，“我二十歲便殺過人了！這劍好歹也要過十數條人命了！”他簡直被那女人的態度激怒了，“白明玉，你也太小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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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明玉見了張劍亭掙得麵紅耳赤的模樣，被那又傲又惱的樣子反逗笑了，愈加羨慕起張劍亭來。她卻不再說什麽，反轉向了桃子：“桃子，替我取茶來，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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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是，小姐。”桃子低低的笑著，自家公子的樣子也是少見，從來隻知他臉上白淨，總被人說是俏煞神，冷淡著不喜歡搭理人的。可是也不過是兩句話，便被小姐給惹得破了功了，那臉再白不得，倒像廟裏頭供著的一個紅臉老爺。偷眼瞧了自家的公子，便鑽到屋子裏去給小姐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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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桃子多大了？”那嬌俏的身影看得明玉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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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有十五了。”張劍亭見她不想繼續說，也便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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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十五……”明玉咀嚼著這個年紀，“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上戰場，殺人。”恍惚的笑了，神情幽遠，隨著無盡的天蕩了開去，“我殺過的人，早已數不過來了。”她笑了，卻笑得淒然，“公子是詩書之家，當知道那句詩的吧，‘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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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一將功成萬骨枯。張劍亭小時候就背過，那個時候他就恨，就厭，恨那些肆意屠戮的名將，厭那**踏屍骨的主帥。所以他習武，卻偏偏不去做武將，隻在江湖上漂著，快意恩仇。手刃的，不過是些惡貫滿意之輩而已。心裏無牽無掛，不愧不慚。每每經過那剛鋪了血的戰場，見到那方被屠了的城池，他就從心底感到惡心，憎惡。而眼前這個，就是那樣一個被他憎被他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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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麵對著她，他卻憎不起來，厭不起來。她正受著重傷，還病著，她現在就像個一摔就能碎了的瓷器，卻還是冷著那白，硬著那骨：“就沒有，一點好的麽？”問出這句話來就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隻是想寬慰她一下吧。是他自己好心，終究還是心軟的。他這般想著，不禁又自得起來。他的心腸，果然不是她那般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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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好的？”明玉歪了頭，當真認真想了想，唇畔泄了****，目光凝在那豔黃得惹眼的迎春上，“有，當真有。”也正是她第一次上戰場，被圍困在敵人的郂心，護著那位理應是她的父親的人，怎麽也衝突不出去，正焦灼著，茫茫的滿目都是敵軍，她卻無可奈何。然後，聽見隱隱如驚雷的什麽聲音，抬起頭，便見到了遠遠的一片烏雲，一陣黑色的暴風，自敵陣的一邊殺過來，擋者披靡。那時他明明是一個人的，怎麽會教人產生那是一支兵團的錯覺呢？就仿佛他自己，便可以將整個敵人的十萬大軍全部壓倒一般。那一次他一戰成名，天下震動；那一年他新婚燕爾，正與妻子鶼鰈情深；那一年她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還不曾與父親相認，扮著男裝，被他叫做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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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什麽也沒說，就那般陷入了迴憶。張劍亭也不想聽她說，由著她那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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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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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張詮引著海滄來到書房，關閉了房門窗戶，一臉憂慮：“關爺，你讓下官查的，下官都盡力去查了，事情，當真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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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海滄點頭，並沒有對那結果有什麽疑慮，“我也去軍中問過了，並沒有此事的。究竟是什麽人做出來的，不禁令人生疑。雖然暫時壓了下來，可是，我總擔心還會有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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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也同樣凝重：“其實，那日兩位小公子來的時候，下官就在疑惑了。小公子拿著小姐與關爺的印信，說是傳二位的令，教下官取消縣裏征糧征民夫的舉措。然而，征糧征民夫這事下官著實不知，也從來沒人知會過下官。雖然這些一向都是軍裏的舉措，然而，身為縣令，雖然官品小，卻也要參與的，怎麽下官卻被繞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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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關霖給張大人添麻煩了。”海滄歎息，“這些日子連明玉與我也跟著叨擾大人，實在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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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爺千萬莫這般說！”張詮慌搖手，“關爺與小姐不追究下官擅自打了小姐的罪過，下官已經感激不盡了。”真要追究起來，他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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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迴來晚了，不然那脊杖該我擔的。”海滄淡淡的，隨即轉開了話題，“張大人，這些事情，隻能著落在大人身上了。大人嚴正清明，是朝廷棟梁，我與明玉有目共睹，還望大人為社稷百姓盡心，此是陛下之福，百姓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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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聽了不禁皺眉，不解：“我一介小小的縣令，能做什麽？若說是主持大局，還得是關爺與小姐才行。關爺怎麽說事情都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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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隻是笑笑，並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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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卻恍然大悟，拂袖而怒：“怎麽，關爺是不準備管這些事情了麽？以關爺的身份地位，如今竟是要逃避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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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某如今避世隱居，不過是小小的農人罷了，何來身份地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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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關爺與小姐是好的。如今在張詮眼裏，也不過如此罷了！”張詮冷哼了一聲，自顧坐在書桌畔，捧一卷書來讀，再不理睬關海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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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卻不惱，隻淡然笑著：“大人為官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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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後後，一共五年了。”張詮仍是氣哼哼的，卻又不好不答關海滄的話，“張詮也曾避世隱居，因著亂世並沒有張詮施展的餘地。張詮縱使想要為官，護一方百姓安寧，也是無能為力。直待這邊漸漸平定了一些的時候，張詮才再出來的。雖然張詮如今年歲已長，不似關爺般年輕，然而也還願意盡些綿薄微力，為百姓做些事情。”那話卻來諷刺關海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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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某征戰，至今已然十七年了。”海滄喟歎，“張大人，海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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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張詮震驚，他隻知道這個人是一代名將，卻從未深究過，他究竟征戰了多少年，打了多少仗，是怎樣成的名。關海滄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若是已然征戰十七年，那他又是幾歲上的戰場？張詮不禁細味，自己的兒子直到二十歲才將他放出去，不過三年便因為擔心又給叫了迴來，自此就徹底拘在自己身邊，不敢教他冒險。與關海滄相比，劍亭過的該是怎樣平靜無瀾的生活？自己這些年過的又該是怎樣安穩無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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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的，卻是清晰的，海滄仍是說著：“誠如大人所言，大人在亂世，無用武之地。海滄在治世，又何嚐不是如此？海滄不過是一介武夫，在現在這個時世裏，能做的有限。”那聲音，透著滄桑疲憊，沒有一點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昂揚傲氣，“海滄，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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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爺……”張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之前的指責，如今看來，竟是顯得過於意氣用事了。他從來不曾從這個本該年輕的人的角度想過，更是從未明白過為何關海滄與白明玉會在如今功成名就之時選擇隱居鄉裏做個普通的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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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卻是笑了，又恢複了幾許朗然豪邁：“教大人見笑了。關某向大人賠罪。大人所言，關某也不是從未想過。若是大人需要，關某的名頭，大人盡可以用，想來還可以教人買幾分薄麵，也仍可震懾一些宵小。即使是需要上書，或者有人來查，大人也隻管頂關某的名，料來關某也還能擔一些。隻是，關某能做的，大抵也不過如此而已。關某仍是要說，那些事情，終究都要仰仗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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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張詮除了畢恭畢敬的應了之外，還能說什麽？關海滄這般信重自己，教自己直接以他的名義做事，甚至坦言若是有上麵怪罪，他自去擔待，解了自己束手束腳之困，自己還能奢求什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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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可以的！”桃子來爭，要給明玉再蓋上，卻被明玉輕巧躲開了，“小姐，關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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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他不會生氣的。”明玉卻是吃準了海滄的性子，對她，他最多也隻是無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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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卻另外有人從旁探了過來，替她將毯子扯上，教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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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抬頭，便見著張劍亭站在旁邊，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他的頭仍是仰著，眼睛卻向下來瞄她，傲氣如故。淺藍的錦緞衣裳，被風輕輕擺蕩著，更顯出一份瀟灑俊逸的氣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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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也便清淺的笑了，收斂了之前的神情，重迴了淡淡的涼：“張公子看了這許多時，不累麽？”早就見他在那一排柳樹後站著，青嫩泛黃的柳芽偶爾會勾動他的衣袂，年輕的臉有著幹淨的傲，未曾被戾氣血腥沾染的清爽，怎能不教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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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劍亭搖頭，凝視了白明玉片刻，忽然就被她那淡然的神情給惱了，突兀來問她：“你為何不說早已受了傷？”言語中全是忿忿。之前那番比試，竟成了他占了大便宜的！算是被她小覷了麽？可也太羞辱人了！早給他知道她受了傷，他又怎會急著爭那一時之氣？便教她傷都養好了再比試又何妨？那時才能見著她真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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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被這一問也怔了：“受不受傷，有不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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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不同的！這不公平！”張劍亭惱得很，為何這事在白明玉看來卻是平常？若是江湖上知道他張劍亭趁人之危，可要被人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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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劍亭的惱怒卻是明玉想不到的，她一陣呆然，才又淡笑了，輕輕的說：“戰場上，哪裏會管你受不受傷？難道受了傷，敵人便不來攻了？便給你休整的時間，待你好了再戰？真若如此，便是可笑了。戰機過去，比什麽都得不償失。何況，若當真敵方主帥受了傷，才是更教人歡喜的，是難覓的進攻良機呢。公平什麽的，不過是笑談而已。戰場上可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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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的迴答也教張劍亭愣怔，那是他所想不到的，是身為江湖人的他所不曾經曆不曾明白的，竟是教他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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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的目光卻落到了張劍亭腰間的劍上，那日她曾見過那劍，如主人一般的傲，一般的潔淨清爽：“張公子的劍倒是幹淨，還沒喂過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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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張劍亭反駁，“我二十歲便殺過人了！這劍好歹也要過十數條人命了！”他簡直被那女人的態度激怒了，“白明玉，你也太小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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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見了張劍亭掙得麵紅耳赤的模樣，被那又傲又惱的樣子反逗笑了，愈加羨慕起張劍亭來。她卻不再說什麽，反轉向了桃子：“桃子，替我取茶來，我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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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姐。”桃子低低的笑著，自家公子的樣子也是少見，從來隻知他臉上白淨，總被人說是俏煞神，冷淡著不喜歡搭理人的。可是也不過是兩句話，便被小姐給惹得破了功了，那臉再白不得，倒像廟裏頭供著的一個紅臉老爺。偷眼瞧了自家的公子，便鑽到屋子裏去給小姐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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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多大了？”那嬌俏的身影看得明玉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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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十五了。”張劍亭見她不想繼續說，也便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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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明玉咀嚼著這個年紀，“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上戰場，殺人。”恍惚的笑了，神情幽遠，隨著無盡的天蕩了開去，“我殺過的人，早已數不過來了。”她笑了，卻笑得淒然，“公子是詩書之家，當知道那句詩的吧，‘一將功成萬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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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將功成萬骨枯。張劍亭小時候就背過，那個時候他就恨，就厭，恨那些肆意屠戮的名將，厭那**踏屍骨的主帥。所以他習武，卻偏偏不去做武將，隻在江湖上漂著，快意恩仇。手刃的，不過是些惡貫滿意之輩而已。心裏無牽無掛，不愧不慚。每每經過那剛鋪了血的戰場，見到那方被屠了的城池，他就從心底感到惡心，憎惡。而眼前這個，就是那樣一個被他憎被他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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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麵對著她，他卻憎不起來，厭不起來。她正受著重傷，還病著，她現在就像個一摔就能碎了的瓷器，卻還是冷著那白，硬著那骨：“就沒有，一點好的麽？”問出這句話來就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隻是想寬慰她一下吧。是他自己好心，終究還是心軟的。他這般想著，不禁又自得起來。他的心腸，果然不是她那般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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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明玉歪了頭，當真認真想了想，唇畔泄了****，目光凝在那豔黃得惹眼的迎春上，“有，當真有。”也正是她第一次上戰場，被圍困在敵人的郂心，護著那位理應是她的父親的人，怎麽也衝突不出去，正焦灼著，茫茫的滿目都是敵軍，她卻無可奈何。然後，聽見隱隱如驚雷的什麽聲音，抬起頭，便見到了遠遠的一片烏雲，一陣黑色的暴風，自敵陣的一邊殺過來，擋者披靡。那時他明明是一個人的，怎麽會教人產生那是一支兵團的錯覺呢？就仿佛他自己，便可以將整個敵人的十萬大軍全部壓倒一般。那一次他一戰成名，天下震動；那一年他新婚燕爾，正與妻子鶼鰈情深；那一年她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還不曾與父親相認，扮著男裝，被他叫做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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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玉什麽也沒說，就那般陷入了迴憶。張劍亭也不想聽她說，由著她那般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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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引著海滄來到書房，關閉了房門窗戶，一臉憂慮：“關爺，你讓下官查的，下官都盡力去查了，事情，當真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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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海滄點頭，並沒有對那結果有什麽疑慮，“我也去軍中問過了，並沒有此事的。究竟是什麽人做出來的，不禁令人生疑。雖然暫時壓了下來，可是，我總擔心還會有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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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也同樣凝重：“其實，那日兩位小公子來的時候，下官就在疑惑了。小公子拿著小姐與關爺的印信，說是傳二位的令，教下官取消縣裏征糧征民夫的舉措。然而，征糧征民夫這事下官著實不知，也從來沒人知會過下官。雖然這些一向都是軍裏的舉措，然而，身為縣令，雖然官品小，卻也要參與的，怎麽下官卻被繞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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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霆關霖給張大人添麻煩了。”海滄歎息，“這些日子連明玉與我也跟著叨擾大人，實在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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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爺千萬莫這般說！”張詮慌搖手，“關爺與小姐不追究下官擅自打了小姐的罪過，下官已經感激不盡了。”真要追究起來，他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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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迴來晚了，不然那脊杖該我擔的。”海滄淡淡的，隨即轉開了話題，“張大人，這些事情，隻能著落在大人身上了。大人嚴正清明，是朝廷棟梁，我與明玉有目共睹，還望大人為社稷百姓盡心，此是陛下之福，百姓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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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聽了不禁皺眉，不解：“我一介小小的縣令，能做什麽？若說是主持大局，還得是關爺與小姐才行。關爺怎麽說事情都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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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詮卻恍然大悟，拂袖而怒：“怎麽，關爺是不準備管這些事情了麽？以關爺的身份地位，如今竟是要逃避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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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關爺與小姐是好的。如今在張詮眼裏，也不過如此罷了！”張詮冷哼了一聲，自顧坐在書桌畔，捧一卷書來讀，再不理睬關海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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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卻不惱，隻淡然笑著：“大人為官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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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後後，一共五年了。”張詮仍是氣哼哼的，卻又不好不答關海滄的話，“張詮也曾避世隱居，因著亂世並沒有張詮施展的餘地。張詮縱使想要為官，護一方百姓安寧，也是無能為力。直待這邊漸漸平定了一些的時候，張詮才再出來的。雖然張詮如今年歲已長，不似關爺般年輕，然而也還願意盡些綿薄微力，為百姓做些事情。”那話卻來諷刺關海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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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某征戰，至今已然十七年了。”海滄喟歎，“張大人，海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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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張詮震驚，他隻知道這個人是一代名將，卻從未深究過，他究竟征戰了多少年，打了多少仗，是怎樣成的名。關海滄如今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若是已然征戰十七年，那他又是幾歲上的戰場？張詮不禁細味，自己的兒子直到二十歲才將他放出去，不過三年便因為擔心又給叫了迴來，自此就徹底拘在自己身邊，不敢教他冒險。與關海滄相比，劍亭過的該是怎樣平靜無瀾的生活？自己這些年過的又該是怎樣安穩無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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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的，卻是清晰的，海滄仍是說著：“誠如大人所言，大人在亂世，無用武之地。海滄在治世，又何嚐不是如此？海滄不過是一介武夫，在現在這個時世裏，能做的有限。”那聲音，透著滄桑疲憊，沒有一點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昂揚傲氣，“海滄，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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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爺……”張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之前的指責，如今看來，竟是顯得過於意氣用事了。他從來不曾從這個本該年輕的人的角度想過，更是從未明白過為何關海滄與白明玉會在如今功成名就之時選擇隱居鄉裏做個普通的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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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滄卻是笑了，又恢複了幾許朗然豪邁：“教大人見笑了。關某向大人賠罪。大人所言，關某也不是從未想過。若是大人需要，關某的名頭，大人盡可以用，想來還可以教人買幾分薄麵，也仍可震懾一些宵小。即使是需要上書，或者有人來查，大人也隻管頂關某的名，料來關某也還能擔一些。隻是，關某能做的，大抵也不過如此而已。關某仍是要說，那些事情，終究都要仰仗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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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張詮除了畢恭畢敬的應了之外，還能說什麽？關海滄這般信重自己，教自己直接以他的名義做事，甚至坦言若是有上麵怪罪，他自去擔待，解了自己束手束腳之困，自己還能奢求什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