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邊倒的屠殺幾乎沒有人逃脫的可能,但還是讓一個人逃脫了,那人不僅破圍而去,而且躍上房頂打傷兩名禁軍弓弩手,奪了一把鋼臂弩和幾支弩箭,令殿前司在都巡檢司、皇城司和順天府官吏麵前丟盡了顏麵。丟麵子歸丟麵子,心下暗中譏笑又是一碼事,緝捕使臣已經有幾十人傷亡,大家都憋了一口氣誰還有心思取笑別人無能。剩下的人根本不用發號施令,立即展開了追蹤,兵部都巡檢司和順天府巡檢司立即召集所有緝捕使臣拉網式搜尋,因為他們知道天『色』將晚,逃脫之人很容易混入人群之中逃逸而去。但他們更希望這個亡命之徒逃走,而不是潛入城門關防大開的江寧城,想想晚上皇帝將等宣德門外彩樓與民同樂、共祝中秋佳節,而此人手中有『射』程達三四百步的鋼臂弩,這些負責內外治安的官員、使臣和吏員就不寒而栗,連都巡檢司的幾位大員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們急忙傳令各處關防嚴加盤查行人,凡是可疑者立即擒拿,一旦遇到反抗格殺勿論。


    兵部都巡檢司和順天府巡檢司的緝捕使臣們,帶領各自手下的吏士大街小巷地捕拿,皇城司的鋪卒也加強了各條街道的巡哨,殿前司派出精銳弓弩手與刀手近千人配合圍剿,漸漸天『色』暗了下來,卻毫無那人蹤跡,這些人無不是焦慮萬分,生怕皇帝有個閃失,就是一個朝廷大臣被刺傷他們也承受不起禦史台的彈劾。


    當一直沒有迴家過節的歐陽澈和一幹當值官員聽到這個消息,當即臉『色』就綠了,他立即入宮陛見,而此時趙諶與韓皇後在慈寧殿請朱影用膳,準備晚膳後一同等彩樓觀燈。


    “什麽——這麽多使臣圍剿區區數十人,竟然讓他們走脫,難道這些巡檢使臣都是一群飯桶?” 趙諶聽到消息後,臉『色』亦是變的極為難看,忍不住罵出口來,但他下意識對皇城司留了口德,畢竟這是他的一支親兵。


    歐陽澈呆呆地站立在大殿門口不敢應對,臉『色』卻極為尷尬,因他是外官能進入後宮已經是恩賜,隻能在慈寧殿進門門口侍立待旨,但趙諶的叫罵聲他還是能夠聽得到。


    韓皇後眼看趙諶為了這點微末小事,竟然對執政和監司大光其火,她那雙美眸中透出深深地恐懼,連忙摟緊年幼的陳留郡王趙炅,以免自己的孩子被嚇到了。


    朱影冷冷地看了趙諶一眼,淡然道:“官家——既然城內可能混入女真探子,還是謹防狗急跳牆!是不是傳詔。。。。。。。。”


    “母後多慮了!不過是一個區區喪家之犬,朕堂堂大宋天子,豈能為了一犬而失信於民。” 趙諶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朱影未盡之言,不以為然地道:“無論如何,朕必須要出宮,眹是天子豈能言而無信。”


    朱影無奈地深深歎息,對於趙諶為何大光其火,她心知肚明。自從企圖收迴權力的行動失敗後,趙諶和韓國公主趙柔嘉也引發了矛盾,尤其是在外朝宰執幾乎是一致默許甚至支持的情況下,隨著內務府的設立,皇權不斷被削弱,取而代之的是文官集體決策製度的形成,朝廷已經形成皇權被限製在禦用璽印、執政、台諫官任免和宗人事務上,失去了對尚書以下大臣的任免權力,雖然在表麵上文官七品以上仍然有最終決定權力,但實際上都是由宰執們規策之後,皇帝用印璽而已,文官進退轉遷已經慢慢地脫離了皇權控製。內廷與外朝實際上處於矛盾的風浪口上,趙諶每每遇到外朝一點小事,就對執政或是尚書、侍郎等大臣言辭斥責,絲毫不留情麵,時常令許多大臣非常尷尬,君臣之間的關係也相當緊張。


    “那就隨官家心意了!”朱影轉念一想,認為不過是一個漏網之魚,在禁軍護衛的禦街上,根本靠近不了彩樓,何況惶惶喪家之犬或許不會入城,早就沿著鄉間小路北循逃命去了。


    “那也應該多增派班直才是。。。。。”韓皇後倒底是關乎趙諶,忍不住說了句話,不想卻遭到趙諶一通白眼,急忙抱著陳留郡王趙炅,不再多說話了。


    “今日皇家與民同樂,康王亦是攜全家登樓,朕豈能為一個『奸』細壞了天家團聚,皇後還是不要再說了。”趙諶收迴那道冷峻的目光,感到自己對皇後這一眼有些過份,隨即寬慰韓氏一句。


    “傳旨——今夜朕與太後、皇後、陳留郡王同登彩樓賞燈、與民同樂。”


    自從南遷以來,這是天子第一次出宮觀燈,引起了民間的巨大『騷』動,很多百姓都盼望著能夠一睹天顏,畢竟大多數人這一生中都沒有見到皇帝的機會,哪怕是遠遠地看一眼也足以一生炫耀了。整個禦街兩旁的道路上擠滿了等待的人群,人們自然是來觀燈的,但既然皇帝登彩樓與民同樂,他們的注意力當然集中在一睹天顏之上,而且還有許多人也心存看一看當今太後和皇後的嬌容。


    中秋月夜,皓月當空,當皇家的馬車緩緩駛出宣德門到達禦街的彩樓邊,圍觀的人群起了『騷』動,人們你擁我趕都想盡量靠前一些,看一看皇家的尊儀,也好在茶餘飯後有個談論的資本。這個時候,整個禦街兩側都在沸騰,緝捕使臣已經無法在洶湧的人群中查訪,隻能幫助禁軍竭力維持周邊秩序。


    當趙諶出現在彩樓上後,底下成千上萬的百姓幾乎是齊聲高唿萬歲,聲震夜空、場麵極其熱切,以至於擔負維持秩序的禁軍步軍竭力彈壓向前擁擠的百姓,卻無可奈何地被一步步地擠壓後退。


    場麵雖然有些混『亂』甚至有些『騷』動,但趙諶卻感到一股失落已久的尊嚴重新被找迴來,這是屬於他個人的帝王尊嚴,盡管朝廷中的重臣們對他亦是畢恭畢敬、君臣之禮一點也無差池,但隨著皇權不斷地萎縮,他能夠強烈地感到在士人對他恭敬的外衣下,掩飾著對剪滅皇權的貪婪和蔑視。他已經消沉了許久,盡管有時候對文官做一些自己也認為徒勞的反抗,今夜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麵對他的子民,聽著聲震行在夜空的萬歲聲,他胸中壓抑已久的帝王君臨天下的感覺又重新迴來,他非常樂意好好地享受這一時刻。


    朱影靜靜地坐在彩樓上的紗帳內,她目光柔和地含笑看著站在欄台邊上的趙諶,眼看著人群不斷地擁擠靠近彩樓,盡管她心下暗自擔憂,但並不想打擾她兒子這一刻的享受,畢竟隨著王澤和文官們的默契越來越限製皇權,趙諶憂鬱的心思須要一個釋放的機會,此時或許是個好機會。當她默默地望著趙諶背影,看著他高昂的頭顱,忽然間想到了王澤,想到了多年前與王澤之間的那次對話,感到應該是為她的兒子保留一些權力的時候了,無論王澤反對與否,她都要維護她兒子最後的尊嚴,皇家必須要保留最起碼的尊嚴和權力。


    “母後,是不是該規勸官家迴來?”一向溫柔體貼的皇後韓氏抱著兒子坐在朱影的身側,她小心翼翼地詢問朱影,她非常擔心趙諶站在樓邊,場麵又這麽混『亂』,也隻有朱影能夠把趙諶拉迴來了。


    朱影對韓氏笑道:“官家許久沒有這麽舒暢地笑過了,今夜就由他去吧!累了自然會迴來。”


    “但歐陽相公。。。。”韓氏欲言又止,畢竟不是什麽好話,當此中秋佳節、與民同樂的喜慶日子說出來,是相當掃人興致的。


    朱影淡淡一笑,她還是沒有打算幹擾趙諶。


    趙諶正在盡情地享受著萬民的朝拜,他已經徹底陶醉其中幾乎不能自拔,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應允了趙鼎請在中秋之夜登彩樓,接受萬民朝賀的盛舉,卻絲毫沒有在意一個惡狠狠的眼神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緊緊地盯著他。


    正當開封府巡檢司一名緝捕使臣,在一個僻靜陰暗的角落裏發現一名被殺的吏員,此人是被大力道擰斷脖頸而亡的,僅僅穿著內衣,要不是一塊都巡檢司巡緝吏士的腰牌,根本無人能倉促辨明他的身份。當緝捕使臣把情況上報到上頭後,都巡檢司幾名主要官員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妙,而趕到的刑部尚書劉豫當即大驚失『色』,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調派全部緝捕使臣,全部趕赴宣德門外禦街。


    朱影正與韓皇後逗著陳留郡王趙炅玩笑,她非常喜愛這個並不是很聰明伶俐的孫子,在她看來守成的皇帝過於聰慧有時候並不是好事,何況正當此文官們竭力限製皇權的時候,如果能夠順利繼位,趙炅或許是一位比趙諶更加適合的君主。


    她想著自己的心事,慢慢轉首偶爾地向趙諶的方向看去,一幕令她終生難忘、驚恐不已的景象在她的眼前突然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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