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朱影坐在大殿正廳內,由李素荷侍候,品著花茶,麵『色』祥和地聽著站在下首李有,嘮嘮叨叨稟奏幾天來宮內外事情。


    李有新近被提升為入內內侍省都知,定州防禦使,離都都知還有一步之遙,自然是賣力的辦差,以求攀上入內省宦官最高職銜,遙領節度使,那該是何等榮耀。


    “。。。。。。。官家遣往嘉州的中使昨日迴京,王相公與李相公在各自別院宿下,完顏昌卻連夜迴城,在外城住下,清晨方才迴府。。。。。。”


    “看來官家是要陳東迴朝。”朱影放下精致的紅瓷杯子,若有所指地道。


    李有垂首不語,他改說的都已經說了,不幹自己的事,絕不多說一句。


    朱影靜了靜心思,暗自揣摩這些時日來所發生的事情,其根源就是趙諶,近來他不斷提拔自己的心腹臣子,對王澤逐漸疏遠,甚至當眾任由範如圭彈劾王澤,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蠢蠢欲動。王澤近來專心南北和談,似乎毫不介意趙諶的筆筆進『逼』,其中透著許多耐人尋味的遐想,有著太不合邏輯的存在。


    君相之爭,天時地利人和上,相臣都屈居劣勢,王澤又似乎沒有反製的想法,甚至像是不知所以然,在這樣下去,或許王澤真要被架空。但她最擔心的並不是君相之間天然的優劣,而是王澤近乎消極避讓的態度,讓她在擔憂他之餘,又隱隱感到有些不妥。王澤能有今日的成就,豈能平白地讓一個黃口小子輕易拿去,何況他的事業並沒有完成。唯一的解釋就是,王澤正在以退為進,任由趙諶折騰,在合適的時候雷霆一擊,至於用何種方式?她想象不到王澤會用怎樣的方式解決君相之爭,但她肯定他在等待時機。


    王澤與趙諶,她不願他們中任何一人受到對方的傷害,對她而言已經無法擺脫矛盾的漩渦。


    當趙諶進入殿內時,她決定說一說,探探趙諶倒底是何想法,看看能否找到解開鬱結的辦法。


    “官家坐下說話。”朱影待趙諶問安坐下後,平淡地道:“這幾日官家『操』勞的事情太多,無須日日來這請安,皇後來過即可。”


    趙諶滿麵堆笑,恭敬地道:“萬事孝為先,朕豈敢有勃天倫。”說話間,他的目光掃了下垂首侍立在對麵的李有,神情有些僵硬。


    朱影對他的態度顯然很滿意,含笑道:“國事繁重,官家不可過於『操』勞,莫要累壞了身子。”


    趙諶點頭應諾道:“母後之言,朕當謹記。”頓了頓,又道:“聽柔嘉說母後今晨風體微恙,不知母後安好否?”


    “這個柔嘉——”朱影感到這對兒女對自己還是孝順的,畢竟是母子,她欣慰地笑道:“昨夜在外麵久了,偶感風寒,不礙事,吃了『藥』將息兩日便無事了。”


    “這樣便好——”趙諶輕鬆地笑了笑,又正『色』道:“正要稟告母後,與女真和談各項事宜,這叔侄之國。。。。。。。。”


    朱影明白趙諶的意思,皇帝長大了,他有上國天子的尊嚴,對北方蠻夷部族狼主稱侄,麵子上是很難堪的。但他深悉王澤竭力維持與女真和平的目的,哪怕是稱臣也在所不惜,稱侄已經是冒著與金軍再度開戰的風險,硬生生地得到的,大宋現在需要的不是收複失地,當然也不是和平,而是一段沒有外界壓力的經濟擴張。


    “王相公費盡心力,能有這個暫時的結果,已屬不易,官家要做中興聖主,怎麽連這點委屈也受不下去?”


    趙諶麵『色』微蚊,旋即又掛上笑容,低聲道:“母後說的是,朕見識淺了。”


    朱影沒有看到他瞬間的臉『色』變化,但李素荷在朱影身側,趙諶的神『色』盡落她眼中。


    “退一步海闊天空,官家的目光要放遠些,有王相公、李相公主持大局,可安心養息。”朱影話語間,加重王澤的分量,告訴趙諶,王澤是朝廷重臣,絕不可輕動。


    趙諶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有,淡淡地道:“朕領會母後深意。”


    此話模棱兩可,即可理解為遵從朱影心意,又可解釋為明白朱影用意。


    朱影卻沒有聽出其中玄機,或是根本不願意與自己的兒子動心思,同時她還是在意趙諶的顏麵,畢竟她很心疼自己唯一的兒子。當下猶猶豫豫地說道:“哀家會跟王相公再說說,看看能不能堅持不稱叔侄之國。”


    趙諶卻又不以為意地道:“一切全憑母後作主。”


    朱影滿意地點了點頭,溫聲道:“官家也應該費心柔嘉的婚事,畢竟她也老大不小了。”


    “母後說的是,柔嘉是皇家僅存的兩位公主,下嫁範府理應辦的風風光光,十萬貫恩賜是不夠的,反正國庫又不缺錢,多用些總是不錯。”


    朱影笑道:“還是盡量用內庫的錢吧,要不恐怕戶部和太府寺又要鬧騰了。”


    趙諶臉『色』不愉地道:“這些酸秀才,平日裏皇室花一文錢,就像從他們腰包裏掏似的,整天價低叫苦。上月不是上書戶部、太府的倉部庫不堪重負,要擴大庫房,連竄錢的繩子都爛了,還叫著沒錢可供奉。”


    朱影微微蹙眉,道:“封椿錢年年積累,但都是用來經邦治國,封賞將吏所用,非國事不可輕動。柔嘉下嫁,亦是國朝喜事,雖不能草率,但太倉裏的銀錢能不用還是盡量別用,還是用內庫皇家錢穩妥些!”


    王澤的全力支持海商、海外擴張的政策與鼓勵民間工商業發展,已經使朝廷收入大大增加,加上東南未受兵禍,小股匪患被迅速平定,經濟得到飛躍式的發展,朝廷去年的賦稅便超過了大宋開國有史以來最高收入。


    但是,無論王澤還是絕大多數持不同政見的大臣,都一致主張朝廷持儉,一致認為錢要用在收複失地或是應該用到的地方之上,而不是無節製地皇家營造,與其他對北伐毫無意義的用度上。


    由於完善的製衡體製,趙諶動用外朝太倉錢糧極不方便,引起他極度不滿,私下裏他不止一次地暗罵王澤與那些與他斤斤計較的大臣,連陳東牧守地方,也與之多少有些關係。


    “大內每日用度須費很大,內庫能有多少錢,恐難遽然拿出百萬。”


    “百萬——”朱影吃了一驚,沒想到趙諶竟如此大方,開口就是百萬貫,說的毫不費力。


    趙諶又笑道:“母後就這麽一個公主,朕也就這一個妹子,豈能讓她平白受了委屈,置辦各『色』用度須費二十萬貫,賞錢五十萬貫,禮費三十萬貫,這樣才不虧了柔嘉。”


    朱影沉『吟』良久,料得宰執大臣們必然極力反對,朝廷上下必然又是一場不小的風波,想想亦無良法,她自己從內心深處,也想將柔嘉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官家,此事稍事商議後再定。”朱影還是顧忌大臣們的反對,前次修建幾處玄武皇家別院,朝廷中勸諫的聲音,不絕於耳,她險些與那些人動了肝火。公主出嫁,朝廷有定製,陪嫁賞賜十萬貫,國朝曆代很少有公主超出成例。


    台諫風聞製度的完善,士人以駁斥皇帝過失為抬高聲望的台階,令皇帝不願在一些微末事宜上,被人抓住把柄封駁,失了天家顏麵。


    趙諶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情願,但朱影既然說了稍後商議,他亦不敢當麵頂撞,現在還不是他能率意所為的時候,


    話不投機半句多,趙諶甚感無味,又與朱影閑談了幾句,告退迴宮了。


    當趙諶退去後,朱影隱隱感到她兒子內心的不快,隻做年輕人的率意心『性』與兄長對妹妹的溺愛,沒有向其它方麵去想。但她還是決定找王澤談一談,看看能不能再堅持一下,最低限度滿足她兒子的要求,百萬不可能,幾十萬貫總還能拿出來吧。


    “李有,外麵對和議條款反應怎麽樣了?”明知道,還想問一問今日皇城司的塘文,希望有些好的兆頭。


    李有久經世故,何嚐不明白朱影心思,但他實在沒有能令她滿意的答複,隻能把與昨日相差無幾的話,重複了一遍。


    朱影默默聽著這段已經聽膩的話,無奈地灑笑,她並不擔心其它言論,而憂慮王澤的根基所在——鳳凰山書院。


    隨著和談簽訂之日的接近,朝野的反對聲日益擴大,尤其是鳳凰山書院的鳳凰山日報與剛剛改版的江寧新聞報整版幾乎分為兩個論調,鳳凰山日報近幾日有幾篇大儒的文章,已經開始指名點姓地稱道‘王相公’。被稱為王門學院係的官僚、士人明顯地分為三個派係,反對和談、讚成和談與左右不定的中間派,反對派已經占據對其它兩派的壓倒『性』優勢。


    王澤已經付出了太多,或許讓他再堅持一步,他苦心經營的鳳凰山書院,就會分崩瓦解。


    “太後,婢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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