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有太多時間兒女情長,當王澤看到完顏昌在杜三娘的指引下,走在水泥小徑上時,他馬上換上輕鬆的表情,笑臉迎了上去。


    “某有失遠迎,大王見諒、見諒——”由於完顏宗弼已經是渤海郡王,王澤對他的稱唿自然改成了大王。


    完顏昌見王澤迎了上了,他亦是明白在宋地製度親王班位在宰相之下,王澤目前的身份已經能和親王並駕齊驅,何況他不過是個虛名節度郡王而已,連忙快步搶上,見禮道:“豈敢王相公遠迎,慚愧,慚愧啊——”


    “大王請——”


    二人入廳,王澤對杜三娘道:“三娘,你且下去吩咐酒菜,待會還有一位貴客,莫要慢待。”


    杜三娘不言不語,毫無表情地退了下去。


    “大王請就坐,稍待片刻。”王澤笑容可掬、淡淡的卻禮數有加。


    完顏昌詫異地問道:“還有一位貴客?”


    王澤並不明言,而是在完顏昌坐下後,嗬嗬笑道:“前些時日應付北麵事宜,一直沒有來得及與大王詳談,今日是兩府商議之後?,在此宴請大王,唐突了——還望見諒!”


    完顏昌一怔,立即明白待會要來的人是誰,兩府執政宴請他,都堂這邊由王澤出麵,樞密院定然是李綱無異。想想看來趙宋朝廷還真給他麵子,兩位朝廷中最有實權的重臣,同時為他‘接風洗塵’,但其中玄機,令他玩味三分、隱隱感到不安。


    小廝上來酒水、花果點心,二人閑談了一陣,李綱這才姍姍來遲,與完顏昌見禮就淡而無味地告罪,完顏昌豈能不知李綱這是有意如此怠慢,為的就是他曾經是南侵最兇悍的金軍將帥之一,雖然他心中稍有不快,但李綱的作態亦是能夠理解。


    王澤做了東道,李綱與完顏昌二人分坐後,三人飲酒閑聊,氣氛逐漸融洽起來。


    席間,李綱投向王澤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如今南北即將罷兵,大王是否有意遍覽江南景致,以愉生平向慕東南山水之意。”


    “哦——”完顏昌臉『色』微鄂,放在手中銀杯,他對李綱話中寓意頗為惱火,這明擺著奚落他虎落平陽,但事實的確是如此,既然寄人籬下,也隻得笑道:“某一生征戰,未得片刻休息,誠如相公所言,是該好生留戀山水,過一番恰意日子了!”


    李綱不想完顏昌竟然反過頭來將他一軍,心下頗為愕然。


    王澤見兩人剛剛見麵便發生口角爭執,不待李綱反駁,連忙道:“朝廷為南北罷兵,並非隻為全生民之苦、休養生息,而是騰出手來縱橫天下方國,為來日布局。今府州三州地處金與西李之間,北連草原各部,張通古欲得之而不能,朝廷亦無力掌控,然此地乃聯係草原部落唯一道路,非重臣名將不能守,而朝廷正值經略東海,高麗番邦亦須大軍威懾,此靠近上京,亦非名帥良將不可守。”


    完顏昌苦笑一聲,他明白了今日酒宴的真正目的,聯絡草原部落,經略東海就是意在牽製金國,縱橫天下方國,更是胸懷萬裏誌向,不僅僅在意區區兩河、燕山,今日兩府的實際最高決策者當麵坦然說出,看來自己是想悠閑觀菊亦是不能了。用事之時——他豈能不知這四個平平常常字的寓意,看來自己還是有一番大作為的。


    王澤接著笑咪咪地道:“大王乃當時豪傑人物,怎可說出這種喪誌之言,朝廷正是用事之時,大王當大有為之時啊!做為節度使為朝廷再披征袍理所當然——”


    完顏昌並不懷疑王澤話中水分有多大,隨著侍衛水軍不斷擴軍,並且頻頻調動,他自在沙門登岸,入侍衛水軍在沙門的長島水軍大寨,所見所聞令他心驚不已,他生平見也沒見過的水泥馬路,雙道鐵軌,大型的五帆戰船,還有他見也沒見過的新式器械。與侍衛水軍將帥交談時,他們言及征伐南海、開疆括土的時候,不無充滿自豪的神態,甚至有人在他麵前直言不諱將來水軍將揮師燕雲,有這些意氣勃發的將帥,他仿佛看到了當年戰無不勝的女真騎兵,有了他們,必然推動著整個帝國前進的步伐。


    今日王澤說的並不是關乎水軍和南海括土的事,既然有用到他的地方,那定然是與金國有關。盡管宋軍丟失河朔,但那並不是金軍的勝利,他做為身經百戰的大帥,自然一眼就看出宋軍是主動撤退,金國得到的隻是殘破不堪的城池和沒完沒了的反抗,兩國和談也已將成功,金國看似得到了很多的利益,但宋人豈有是甘受欺淩,他根本就不相信那一文不值的議和條款,因為他重來就沒有沒有相信過議和。


    或許機會再次降臨,南朝君臣對他要有所大用,他相信自己在瞬間對事物的判斷力,不然也不會不惜代價營救金軍最高統帥,更不會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出動海船助他逃脫生天。


    但是,他實在有些厭倦這沒完沒了的廝殺,自從他上了宋軍海船後,他便打算與從前徹底決裂,在過了淮水之後,尤其是領略了江寧、揚州宵金般地繁華,竟使活裏胡土感歎:“願想汴梁乃人間天堂,沒想到東南之地十倍於它,隻恨蒼天不公,隻能消受半生,願我來世生做南朝人。”


    有南朝賜予的深宅大院,臨湖別院、肥沃土地、嬌媚美人,完顏昌萬念俱灰之際決定就在這繁華之地,悠閑自在地終老一生。


    “再披征袍——哼哼,江山代有人才出,某老朽一個,泛舟玄武做個湖上叟足矣,如今大宋國力蒸蒸日上,青年俊才層出不窮,我等當退避三舍啊!”


    李綱眉頭動了動,嘴角劃過輕蔑的笑,能聽到當年不可一世的金軍大帥,說出這等喪氣之言,算是稍解多年來對女真貴酋的忿恨。


    王澤卻感到陣陣寒心,無論完顏昌從前是站在何種對立麵,攻陷幾處大宋城池、殺了多少大宋百姓、辱沒幾個大宋皇族,有一點不得不承認,完顏昌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統禦將帥。他的本意就是要利用完顏昌在女真軍中赫赫戰功與極高的威望,充當朝廷對女真將帥分化的前台人物 ,當然他還有另一層不可為人知的目的。


    “看來大王無意東山再起,隻願在江南安度餘生。”王澤風淡雲輕地道:“不過也好,江南春風醉人,大王若是有意安逸,倒也不失為戎馬一生的養老之所!”


    完顏昌對王澤的刺激,顯得毫不在意,朗聲笑道:“某征戰一生,殺戮太重,早就是當死之人,晚年能有安身養息之所,已屬前世修得的造化,其它卻不敢奢求。”


    李綱疑『惑』地看了看王澤,但他仍然被完顏昌說的有些懷古感歎,畢竟完顏昌也算是一代名將,而今如此消沉的確令人沮喪,當下道:“當年無論是非,大王亦是當世豪傑,河陽之戰,公以精騎破我連環車陣,李某雖敗卻甚為欽佩,今不過小小挫折,何以至此?”


    王澤看完顏昌默然不語,淡淡笑道:“聽說近日來,大王遍訪江寧城中佛寺,與高僧打禪談經,看來是要一心悟道,參研佛法了?”


    完顏昌這才麵『露』笑容,平靜地道:“連日來,確是略有心得,可惜某一介武夫又殺戮太重,不能盡釋佛法精妙,慚愧、實在是慚愧。”


    李綱不以為然地道:“大王向善之心甚是可嘉,佛本虛無飄渺,有道高僧窮其一生,亦不可得一二,何況我等凡夫俗子。”


    王澤頗有意味地看了看李綱,他曉得李綱是一位正統的儒者,並非佛門信徒,時不時臨時抱佛腳的事還是有的,但讓他相信前生來世,因果輪迴,簡直是笑談。不僅李綱如此,他相信朝廷中絕大多數的文臣,壓根不相信佛門那一說,平日裏談經論佛不過是顯示修養而已。曆代朝廷縱然是極力宣揚佛門普渡眾生,亦不過是為國事政務服務,愚民罷了。


    完顏昌雖不以為然,卻不便於李綱爭辯,畢竟是寄人籬下,忍著點沒有壞處。


    王澤在李綱說話當口,夾了塊羊肉,放在嘴裏嚼,待李綱說完話,他才咽了下去,接著道:“天下人熙熙攘攘,不過名利而已,大丈夫在世,就是做一番經天緯地、名垂青史的功業,方才不枉此生。佛門釋義,向來是來普渡眾生的,講究的是今生為來世修行,非大王這等豪傑深研!”


    完顏昌聽王澤與李綱一唱一和,話中有話,無非是要他出山,為朝廷效力,看來二人決議要這麽做。兩府出麵,對他的期望不小,看來是要委以方麵重任,這不能不令他本已淡漠的心,再次被激起一點波瀾餘波。但是,他一旦出山,將麵對和自己部族的敵對,與女真族同胞『操』戈相對,同昔日的部眾成為仇敵,這可不是件舒心率意的事情,雖然女真族人可以為宋效力,宋人亦可為女真人效力,實際上這樣的事情早就存在,宋軍中有女真人軍卒,金軍中漢族人更是半數之上。為了生存,他們都會在戰場上拿著武器,毫不猶豫地殺死自己的同胞,不會有人指責他們,這是他們的命。


    但是他不能,他是皇族中人,南逃勉強可以說是迫不得已,還能博取眾人的諒解,但要是為宋圖金,他不得不三思,他可不願被族人唾罵。


    王澤並沒有指望完顏昌能立即應允,一個曆經大起大落的聰明人,不可能短期內在異邦他國有非分之想,除非他利欲熏心,想死的快些,所以他告誡自己要有些耐心。


    “河朔一戰,讓張通古豎子成名,這次又來行在刮噪,實在是沒有想到他如此名利。”王澤瞟了眼完顏昌,不緊不慢地道:“一個燕山賤民,竟然比都元帥府諸位大帥架子還大,取河朔尤是不足,竟然要府州路三州,天子望北稱臣,更無禮者截然要求歸還大王,可笑之極、當真是可笑之極。”


    完顏昌不是閉門自守,便是納閑說佛,哪有機會知道兩國和談內幕,有的不過是他人道聽途說的點點真假難辨的片段,倒是有傳言金國和議內容中有遣返叛臣一說,他並沒有特別在意,傳言畢竟隻是傳言,再說南朝也沒有理由放棄他這個重量級的籌碼。


    但這話從王澤嘴中說中,非同小可,盡管最後一句是可笑之極,但他明白其中寓意,王澤不會平白無誤對他一個手無寸鐵的老朽說這些,其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在出山為南朝做事,和成為兩國交易犧牲品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完顏昌冷冷地看著李綱與王澤,端起杯來道:“誠感二位相公寬待,某借花獻佛,敬二位一杯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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