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崇政殿殿對後,在宰執的默契下,對金議和仍舊是由王澤主持不變,大體的策略也由王澤擬定,趙諶不過是在太後許可後用璽而已。


    但是,趙諶與王澤之間第一次可以說是激烈的衝突,代表了君權和相權之間已經發展到不可相容的地步,原本雖是矛盾重重,但還是掩蓋著一層脈脈溫情,有著委婉的遷就,但在和談這件事情上,被自然地、人為地激化,矛盾終於公開化。


    幾天來,整個朝野上下,看是平靜的底下卻如同狂濤翻滾,終究還是當起了陣陣漣漪。由於皇帝終於當眾表示了對王澤的不滿,一些不敢當眾落井下石,卻又不甘寂寞的人,或私下裏開始盤算如何在皇帝與王澤做出選擇,或盤算著如何結構前事,選擇有利時機對王澤進行構陷。


    秦檜的府邸,卻比平素裏熱鬧了許多,前來拜訪的官員絡繹不絕,簡直要把秦府的門檻撐破了。


    不過秦檜倒是小心翼翼,托病躲在內院不會客,對王氏言:“王德涵見疑官家,有李伯記等幫襯,攤牌不過是早晚之事,孰是孰非關我何事?我當冷眼觀之,決不可趕這趟渾水。外麵的這些無知愚夫好不知趣,這個時候前來專營,豈不是將我趕到火坑上煎烤嘛!”


    由於都堂四相中,孫傅任宰相九年,朝野上下幾乎可以肯定他將在近年內退居大郡,宇文虛中是老學究、素有好好相公之稱,為執政尚且勉強,宰相重任幾無可能,唯有秦檜是眾人一致看好的人選,在君權與相權最終攤牌後,最有力的宰相人選。因為他與皇帝、王澤之間都保持在外人看來良好的關係,這也是自從趙諶將對王澤不滿公開化以來,秦檜府邸門庭若市的主要緣由。


    王澤對趙諶的的挑釁,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仍然是平素裏的作態,但王府的心腹管事王安、王福等卻明顯感覺到,自從內院的林夫人由周碧如陪伴去了別院,王澤有了某些變化。時常一個人悶在書房中不出來,在京城的王門弟子夜間來書房的次數增加,並一談就是半宿,有時甚至夜班傳來瓷器碎裂的響聲,第二天丫眷一準地打掃出破碎的瓷片。


    君臣之間矛盾公開化第二個明顯的信號就是歐陽轍被內廷召見賜宴,第二天便進朝散郎 顯謨閣侍製除權吏部侍郎,有心人立即就明白了,趙諶開始有所表示了。但也有人對趙諶的作態不屑一顧,歐陽澈何許人?在朝廷中被公認的超然派,把他引為心腹,很多人對趙諶的用人能力大為失望。


    李綱卻有一種隱隱的預感,趙諶既然已經將矛盾公開化,就不會停下來,日後出自大內針對王澤權力的消弱,會不斷地出現。他對趙諶的行為既感到欣慰又感到擔心,自己旋即陷入深深的矛盾,他認為作為天子,趙諶收迴軍國重事、消弱權臣勢力是正理,王澤權勢、聲望實在是太大了,即使他沒有過分的**,誰又能保證那些趨炎附勢之徒沒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藝祖皇帝不就是黃袍加身做了江山嗎?但是,他理解王澤的人品,亦能理解王澤圖強的苦心,趙諶並非有能力完成複國大業的君主,完全架空王澤並非是未來十年內的上善之舉,時下大宋能有今日蒸蒸日上的局麵,與王澤的駕馭是分不開的,或者可以說朝野上下還沒有能夠完全取代王澤駕馭這個帝國的合適人選。


    皇位的穩固當然是李綱所願,但王澤執政的能力又是他不忍舍棄的,所以在內侍傳來趙諶善意的籠絡時,他沒有做出任何表態。但言:“臣當王德涵盡心國事,奉官家為萬世中興明主,望陛下善循之、導之!”


    李長秋實在是窩了一肚子的鳥氣,朝廷風雲變幻,當他聽到當日殿對的情形時,當即就蒙了半響,清醒過來後,第一個反應就是皇帝與王澤之間的矛盾,終於無可避免地引發了衝突,而且開場就是一台大戲。


    幾天來,他清晰地感覺到樞密院內的同僚態度的變化,原來巴結奉承他的那些官吏,個個都有意無意地疏遠他,他能感到背後那些人異樣的眼光,和那竊竊私語的作態。


    王崇仙有著同樣的察覺,他憋著悶氣徑直走進了李長秋的公廳,看到李長秋正坐在案前,以手拖腮,正在觀看桌案上的公文。


    “都承旨大人倒是用心公務——”王崇仙亦不謙讓,大大咧咧地坐下就調侃李長秋。


    李長秋抬頭怪異地看了看王崇仙,臉『色』瞬息三變之後,才淺淺笑道:“我說你倒是清閑,難得、難得啊!”


    王崇仙哈哈笑道:“不清閑也不行啊!人家同領司事趙大人,似乎忙碌了許多。”


    李長秋淡淡一笑,靠著椅子,風淡雲輕地道:“那就再享用幾日,又有何妨,這些時日咱們也夠累的了!”


    二人誰也沒有明言,但都知道對方隱晦所指,其中又有多少無奈,更有幾分聊聊的寂落。


    正說話間,公廳門外傳來李綱渾厚的聲音:“尚卿可在裏麵?”


    李長秋與王崇仙一驚,雙雙起身迎候,他們都不想李綱竟然在這個時候來訪。


    待二人趕緊迎候時,李綱已經麵帶笑容,緩緩步入未曾關上的公廳房門。


    二人忙上前見禮,李長秋道:“相公到訪,下官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這是哪裏話——”李綱在進入公廳咋見王崇仙也在的時候,神『色』稍稍遲疑,但還是笑嗬嗬地道:“二位在此忙於公務,老夫來的孟浪了。”


    李長秋心中一動,他在瞬間感到李綱話語中的善意。


    王崇仙卻接過話道:“相公,下官正來向都承旨大人稟報兵部職方司重建河東**宜。”


    “哦——”李綱撚須頷首道:“不錯,重建河東房對兩大都司料敵所算至關重要,不可一日或缺,機速司可差遣幹吏全力協助。”


    李長秋點頭附和道:“相公說的是,請——”


    二人依次坐下,由於李長秋是都承旨,樞密院庶務官長,品位雖不高,但在院內地位極高,名次僅在直學士同簽院事之下,在樞密使麵前還是可以易位鼎席的,王崇仙不同,他隻是負責機速司的一名中等官吏,在李綱麵前尚沒有他的座次,能恭陪末座已然不是常有之事,沒有李綱說話,他豈敢貿然就坐。


    “今日此間就我等三人在此,又不是點卯辦公的時候,亦凡坐下說話。”李綱見王崇仙仍然侍立在側,當然明白其中道理,於是笑著要他坐下。


    “下官不敢,相公與家師分執東西二府,論公務、私誼,相公麵前,哪有下官晚輩的座次。”


    李長秋不客氣地道:“亦凡,既是相公讓你坐,那從命就是,何必拘於禮數,學那些迂腐大措算態作甚。”


    “這個——那恭敬不如從命。”王崇仙心中暗罵李長秋站著說話不嫌腰痛,他是什麽身份,當然可以在李綱麵前大方地就坐,要不是知道李長秋是好心好意,險些就要問候他的女『性』先輩了。


    “職方司事務雖由兵部管轄,但職方司四方各司使臣乃朝廷耳目,樞府為朝廷軍機樞要所在,斷不可以職方司歸屬而心生芥蒂,這一點亦凡還須好生交代差遣官吏。凡事要切切以軍國大計為重,莫要糾纏衙門俗世糾紛,當同心同德速速恢複河東各據點。”


    樞密院機速司與兵部職方司素來不和已久,李綱是心知肚明,尤其是今年開始,在他的主持下,機速司籌劃成立間聞司,要在金、夏直接差遣間諜獲取軍情。盡管規模上比職方司小了許多,但還是被兵部認為有謀分職方司權力之嫌,遭到種種暗中的排斥,而且在職方司各地大使臣中也有不少反對者。


    這次兵部重建河東房,機速司也有分一杯羹的想法,利用協助的機會,大量安『插』樞密院吏士,一則影響河東房,使之親近機速司,二則可使機速司官吏以最短的時間掌握兩河風聞,以獨立為機速司提供情報。


    李長秋作為都承旨自然明了於胸,他暗笑李綱在權謀上亦非善男信女,口上迎奉道:“相公說的是,同為朝廷典掌軍務衙門,應當拋去衙門成見,精誠合作,共禦外悔才是。”


    李綱撚須笑道:“尚卿有這等心胸,老夫寬心不少,此事你二位全力去做,不要問其它,內外諸般事務,一切有老夫為你們一力擔待。”


    王崇仙詫異地看了眼李綱,顯然他有點明白李綱話外之意,但卻仍然拿捏不準,他沒有做言。


    李長秋真切地品出李綱在‘內外諸般事務’的寓意,是在暗示他不要為朝廷新一輪的權力鬥爭而左右,要做好份內的事就行了,無論誰勝誰負,都會有李綱為他們擔待。換而言之,就是王澤倒黴,他李綱也不會讓他二人隨之受到牽連。


    換成別人,李長秋定然會認為這是李綱趁王澤出現危機時,拉攏做為王澤親信的他們,也隻有李綱的人格,才讓他肯定這是出自為國事考慮而言,當然其中亦有點點善意的私心。


    李長秋那意味深長地笑,沒有躲過李綱的眼睛,他今日來的目的就是要安慰李長秋,畢竟李長秋是樞密院的樞要大臣,是他能看得上眼的青年大臣,他不想李長秋被深深卷入這場前景堪憂的權力角逐中,朝廷的確需要李長秋這樣的幹才。同樣,經過長期觀察,他感到王崇仙亦是可造之才,正好用這個二人同時在場的機會,提醒他二人專心樞密院事務,不要輕易卷入政爭之中,以免毀了大好前程。


    “亦凡,要專心河東事務,這次河朔易手之事,或許是機速司大好機會。”李綱若有所思地看了正危危而坐的王崇仙一眼,語氣中蘊涵無限的意味。


    王崇仙立即恭敬地道:“相公說的是,女真新得河朔,忙於鎮壓各地義士反抗,又聚重兵於河上,專注於和談進程。我機速司正可趁虛而入,在河東安『插』機速間聞司幹吏,以備朝廷所需,也免得職方司行人司占了先機。”


    王崇仙不說職方司重建河東房,而是直言不諱地挑明間聞司,正說明他對此事亦是非常上心。這令李綱對王崇仙的迴答相當滿意,他的確對樞密院分職方司權,有著極大的興趣,在他看來,職方司所有諜報送交機速司時,往往在時間上延誤不少,且有些重要事宜被兵部直接通過銀台司遞入大內,有損樞密院權威,也令他這個樞密使麵子上過不去。


    李長秋意味深長地笑道:“此事,還須相公臨機妙斷,兵部亦是無話可說。”


    恰當好處的拍馬,李綱亦不能相拒,他亦是凡人,總會有虛榮心。


    “好了——你們二位好生商議商議,擬個條陳出來。”李綱笑著起身,道:“老夫該迴府了,你們好生商議一下就是。”


    李長秋與王崇仙起身相送,各懷心事地將李綱送出。


    “李相公此來,用心甚是良苦啊——”送走李綱迴到公廳內後,李長秋長長歎息地坐下。


    王崇仙隨意坐在李長秋對麵, 但他麵『色』仍然有些『迷』茫地道:“用心良苦,敢問尚卿兄所指。”


    李長秋見王崇仙並沒有真正體味李綱的來意,他也不能說的太明白,畢竟這種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能否領會,就看個人的福祉造化如何了。


    “亦凡,朝中局勢變幻莫測,非我等所能作為,當多用心處置河東事務。”


    王崇仙盯著李長秋,目光漸漸暗淡,低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尚卿兄之意,小弟心領了。”


    李長秋很平靜地點了點頭,既然王崇仙明白了,他也相信王崇仙會這樣選擇,即便是他也打定主意,要和王澤站在一起共同進退。


    “那你我就先將河東事辦的利索,免得李相公分神俗務。”李長秋的口氣變的異常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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