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杜興迅速冷靜下來,連連搖頭。


    “哦,是嗎?”唐毅自他接畫看時就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剛才他的驚愕和緊張的神情都已看在眼內,心下有些懷疑。


    杜興又很認真的樣子再次審視了手中的畫,更加堅定地搖頭,“真沒見過。”見他目光向北麵的房間狐疑地掃了一眼,忙道:“客官,您可是懷疑他們就住在這裏?那可太冤枉小的了!要不,我將客棧中的客人全都叫起來,讓您一個一個的辨認,可好?”


    “不用了。”唐毅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我沒有一絲懷疑掌櫃的意思。打擾了,你去吧。”


    杜興慢慢地下了樓梯,一到唐毅一行人看不到的地方,腳步立時輕快起來。他迅速走到櫃台後,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串鑰匙,接著便飛快地走向後院。馬廄旁有幾間廂房,他在黑暗中左右上下看了幾眼,輕步走到一間廂房前,“呀”的一聲,緩緩推開虛掩的房門。


    杜興閃身進了廂房,輕聲叫道:“洪四,別緊張!是我!”


    火光亮起,洪四看清楚是掌櫃的,忙一骨碌下了床,低頭尋找地上的布鞋。


    “吹熄了燈!”杜興壓低嗓音厲聲叫道。洪四不明為何,倒還是飛快地吹滅了燈。


    杜興走到洪四身旁,在他耳邊低聲囑咐了一番。黑暗中洪四雙眼亮起,看似在連連點頭。


    交代完後,輕輕打開房門一線,偷眼張望了幾眼,迅速走出,反手帶上房門,快步走到底角的一間廂房,迅速開了鎖,閃身進入,反手掩上房門。取出火刀、火石,“哧”的打燃,點上油燈。這是一間雜物間,他快步走到牆腳的一個舊衣櫃前,用鑰匙開了鎖,迴身吹滅了油燈,鑽進衣櫃,衣櫃並沒有背板,露出一個黑漆漆的長方牆洞。


    杜興鑽進牆洞,沿狹窄的走道拾級而上,走上十餘步,雙手力推,掀開頭頂的木板,手腳並用,爬了上去,卻已身處在一張床底下。他匍匐著爬出床底,剛欲站起身來,忽覺一柄冷森森的利刃已架在後頸之上,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喝:“別動!”


    “是我!杜掌櫃!”杜興倒不大緊張,輕聲道。


    “哦,原來是杜叔叔!”殷天錦忙收起長劍,伸手扶起杜興。


    方義已被驚動,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來,打著哈欠問:“師兄,怎麽啦?”


    “小聲!”殷天錦疾聲低喝,“是杜叔叔!”


    “哦,原來是杜叔叔來啦!”方義壓低嗓音,“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一迴房就唿唿大睡,剛才才醒過來。


    “你們聽了可別緊張:客棧裏來了一大幫人,是來追殺你們的!”杜興輕聲道。


    “啊?!”方義還是緊張起來,瞌睡早拋到九霄雲外,聲音不由得大了許多。


    殷天錦忙掩住他的嘴,輕聲道:“他們來時,我透過窗縫看見了,依稀記得有幾張麵孔就是敵人那邊的……對了,杜叔叔,你怎麽知道他們是敵人的?”


    杜興將剛才敵人盤問的情形簡單地說了一遍,並說:“我看那兩個首領都有些懷疑了,你們得冒雨連夜走!”


    “唔……可他們一定在暗中監視著我們……怎麽走?”殷天錦心下也有些慌亂,一時彷徨無策。


    “別擔心。你們的房間有暗道直通到馬廄旁。等會你們一行聚齊了,跟我一道去馬廄,迅速騎了馬出客棧,往西麵的大道撤離。”杜興道。


    “可我……一旦去召集大夥,一出門就會被敵人察覺的……”殷天錦搔了搔首,擔心地道。


    “不必出門!你們住這幾個房間是相通的。”說著,杜興走到左廁牆壁底端,摸索了一陣子,“喀啦”一聲,扯開一塊木板,低聲道:“從這裏鑽過去就是夫人住的房間,我們快過去通知他們吧!”


    沒多久,眾人都知悉了情況,收拾好行李,鑽到殷天錦房中來,跟在杜興身後一一下到那雜物間。杜興道:“你們先在這裏等著,等會楊師傅他們三位會過來,跟你們一起走!”


    “杜叔叔,您不跟我們一起走嗎?”殷天錦低聲問。


    “不用了。我武功太爛,騎術也差,一起走也幫不上什麽忙,反倒是累贅!”杜興淡淡地道。


    “可是……可是我們一走……敵人心狠手辣,怕是不會放過你們的!”方夫人勸道。


    “是呀!跟我們一起走吧!前日我們逃出來時,幸虧吳掌櫃他們也是跟著我們逃了一大段路才返迴的。不然,恐怕已經……”殷天錦也勸說。


    “大嫂、殷堂主,你們都不必擔心!等你們一走,我們馬上就溜出客棧,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杜興倒早有計劃,“何況,他們會急著追你們,沒工夫理會我們的。”


    方義著急起來:“對呀!我們一走,他們就會馬上追來……萬一追上了,我們……”


    “少主別著急!”杜興胸有成竹地說:“他們追不上的,我已讓洪四在他們的馬料中下了瀉藥!”


    ※※※


    邱陵一行人換好幹衣服,因已深夜,知客棧內已不會再提供飯菜,便都取出隨身攜帶的幹糧充饑。吃了一陣子,均覺得疲累不堪,紛紛七倒八歪的倒在床上歇息。


    幾個首領卻睡不著。阮心剛和唐毅坐在床沿,看著邱陵在床前的方寸之地來迴跺步。邱陵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掌櫃的的確值得懷疑!……這樣:唐毅,你去派兩個兄弟盯著他!”


    唐毅答應了,出去了沒多久,便急匆匆地迴來,尚未邁進房門便急聲道:“那家夥果然有問題!沒見他在櫃台那邊,那裏連個夥計都看不見!”


    “哦!”邱陵立時停下腳步,阮心剛也麵色微變,站起身來。


    “趕快派人監視住馬廄!”邱陵向唐毅食指輕點,“還有,再派幾名兄弟,看住這客棧住客的動靜,一有問題,馬上示警!”唐毅“恩”了一聲,轉身急步走出。


    邱陵又開始了來迴跺步,沉吟了一會兒,道:“阮兄弟,我覺得北麵這幾間客房最可疑!……記得麽?我們來住店時鬧得這麽大動靜,那幾間客房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連燈火也沒亮一下。”


    阮心剛迴憶了一下,點頭道:“好象是的!真有點奇怪!要不,我去看看!”


    “好。”邱陵頷首,囑咐道:“小心一點,別讓對方發覺了。”


    阮心剛點點頭,自床頭拿起一對寒光閃閃的小斧頭,攏在袖中,出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走到一間客房外的門邊,將耳貼在門上靜聽。過了一會兒,又走到挨著的另一個房門去靜聽,如此將那幾間客房都側耳聽了一遍,轉身走迴。想了一想,還不死心,又迴到一個房門口靜聽了好一會兒,接著用唾沫濕了右手食指,在窗戶紙上戳了一個洞,瞄眼細看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快步走迴房中。


    “怎麽樣?”邱陵見了他的神情,料想沒什麽收獲,還是問了一下。


    “真奇怪,一點聲息都沒有!”阮心剛又皺眉搖頭,“好象根本就沒人住。我還戳破窗戶看了一下屋中,雖然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感覺應是沒人住。”


    “是麽?”邱陵停了腳步,歪頭思忖了一下,一把抓起小幾上的帶鞘鋼刀,沉聲道:“走,去看看!”


    二人來到一間客房前,邱陵用刀柄輕碰了一下門,凝神靜聽了一會兒,一點反應都沒有。接著又用力敲了兩下,仍是沒有動靜,於是一咬牙,“蓬”的一腳揣開房門,迅速閃身躲到一旁。


    “哧”的一聲,邱陵手中火光亮起,二人一步一步地小心進了那客房,向床上看去,卻哪裏有人?


    邱陵拔出鋼刀,一步竄到床前,蹲下身去查看床底,空空如也。接著又站起身來查看床上,見被子並未疊起來,便一把掀開被窩,探手摸了一把,轉頭對阮心剛道:“有餘溫,剛走不久!我們再去看別的房間!”


    “蓬”“蓬”聲中,二人一會兒踢開了其餘幾間客房查看,結果也是一樣。兩人對望一眼,一時驚疑不定。


    “啊!”“啊!”兩聲淒厲的慘叫聲幾乎不分先後,自後院處傳來,接著,興奮的馬嘶聲、淩亂的馬蹄聲打破了客棧的寧靜。喧囂聲中,有人尖聲叫道:“有敵人!乘馬跑啦!”“快追!”“唐雙、唐邊受傷了!”


    邱陵和阮心剛忙飛奔下樓梯,轉眼間已到了後院,但見六、七名唐門弟子正蹲身查看地上躺著的二人,一人見邱陵二人來了,惶急的指著後院洞開的大門,大聲道:“邱叔!剛才敵人忽然出現在了馬廄,騎上馬就跑!我們攔不住,唐雙、唐邊反被刺傷了!不過,我們打中了一個!”


    唐門眾人和沙氏兄弟也相繼趕來,見邱陵正蹲著查看傷者,唐毅一邊奔過去,一邊急聲問:“邱大哥,怎麽樣?”


    邱陵迴頭道:“無大礙!唐雙被刺傷了大腿,唐邊傷了右肋和左臂。我們得馬上去追!留兩名兄弟照看他們就是了!”


    眾人紛紛騎了馬追入雨夜中。追出裏許,見黑沉沉的大道上一動不動的倒著一名敵人,旁邊站著一匹馬,不住淒聲哀鳴。


    邱陵無暇理會,縱馬當先而行,又馳出不到二裏,忽然有馬哀鳴跪地,將馬上之人險些摔倒。


    “怎麽迴事?”邱陵、唐毅均大聲喝問,話音剛落,身下坐騎也相繼跪倒,好在二人均身手矯健,飛身躍離馬背站定。迴頭一看,餘馬刹那間紛紛跪倒,馬嘶聲、人唿聲響成一片。


    有幾人晃亮火熠子,邱陵俯身查看,但見眾馬目光迷離,流涎不止,屁股後“稀哩嘩啦”的不斷排出稀屎,臭氣熏天。有幾匹馬痙攣著欲奮蹄爬起,終於在無奈的悲嘶聲中複又跪倒。


    “好狡猾的賊子!”邱陵咬牙切齒,“哎!都怪我大意,沒預料到他們會在馬料中下巴豆!……我們先迴去吧,客棧中還有一些馬,看夠不夠我們乘坐!”


    眾人展開輕功飛奔迴雙江客棧,沙老大跑到倒在大道上那漢子旁,晃亮火熠子照了一下,大聲道:“這家夥死了!邱大哥,不如我就騎著他的馬,先去追敵人吧!”


    邱陵大聲道:“不可!單槍匹馬的,追上了又有什麽用?我們迴去找了馬,大家一起追!”


    ※※※


    眾人銜尾跟著邱陵和阮心剛奔迴客棧後院,但見馬廄內尚有燈光,幾個人正手忙腳亂的解著馬韁繩,看樣子是要急著離開。


    “哪裏走?”邱陵拔刀在手,大喝道。


    那幾人大吃一驚,抬頭見院內奔入黑壓壓的一群濕淋淋的人,正是剛才在客棧裏橫衝直撞的那批人,為首一名黑衣壯漢怒目圓睜,左手乾指,右手握著一柄鋼刀,刀身上發出森寒的刀光。


    “各位大俠饒命啊!……別殺我……不關我事……饒命啊”那幾人嚇得麵如土色,全都“撲通”跪倒,磕首如搗蒜。


    邱陵迅速看了一眼,一共是四個人,看樣子是做小買賣的。馬廄裏也隻剩下了他們的四匹馬,當下怒不可遏,厲聲道:“還有馬呢?哪去了?!”


    一名年紀大些的商販膽子稍大,顫聲道:“迴大俠:剛才您們走後,掌櫃的叫我們趕快逃走,說各位……大俠一會兒就會迴來,到時就想走也走不了了。客人們聽說,全都嚇得驚走,那些騎馬的客人也都騎了馬跑了。我們跑得慢,剛準備走……就……求各位大俠饒命呀!我們隻是小商販……要錢……要馬的話……您們都拿去吧!求您們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好個可惡的賊子!”邱陵這聲罵杜掌櫃的話,卻又唬得那四人搗蒜連連,低聲嗚咽。


    “你們去吧!馬留下!”邱陵歎了一口氣,說道。那四人如蒙大赦,連連磕首道謝,倉皇而去。


    沙氏兄弟怒氣衝衝地在客棧裏衝上衝下,叫嚷著要揪出杜掌櫃,將他碎屍萬斷,卻哪裏還找得到?整個客棧早已人去樓空,氣得他倆捶桌踢凳,破窗砸門。


    “沙氏兄弟,別找了,早跑拉!”邱陵勸道,“我們出去問問本鎮之人,看這鎮上哪裏還能找到馬。”


    眾人出了客棧,見附近的商鋪全都門窗緊閉,漆黑一片。沙老大一腳踢開一家商鋪大門,不一會兒提著一個渾身篩糠的人出來。


    “說!這鎮上哪裏有馬?”邱陵看了那人一眼,厲聲問。


    “不知道呀!……晚上哪有馬賣……”那人結結巴巴地道。


    “砰”的一聲,沙老大一腳將他踢得跪倒,一把揪住他脖子,威嚇道:“問你狗日的哪裏有馬!快說!不然老子擰斷你的脖子!”


    性命交關之際,那人忽然靈台一片清明,忙道:“別……別……小的想起來了,西邊的裘家莊有不少馬匹,各位可到那裏去向裘老爺借!”


    “如何走到裘家莊去?快說!”沙老大雖兇惡,腦子卻不大靈活。


    “讓他帶我們去!”邱陵吩咐道。


    向西邊走了大約一裏半,到了一處竹林環繞的莊園外,院內尚有微光透出。邱陵示意眾人噤聲,與阮心剛一左一右飛躍上院牆向內張望。


    院中有幾處懸著燈籠,院子頗大,內植數株桃樹,桃花開得正豔,微風中送來陣陣甜香。邱陵心下道:“好個所在,這裘莊主倒是個會享福的人!”


    院子左側傳來馬噴嚏之聲,邱陵定睛一看,原來那廂房是個馬廄,心下大喜,迴身招了招手,眾人相繼躍上牆頭,向院內躍落。


    “唏律律!”有馬受驚嘶叫,群馬亦跟著嘶叫起來,靜夜中聽來,令人心驚肉跳。


    “什麽人?”堂屋門突然大開,一群人手執火把,手裏拿著明晃晃的兵刃,湧身奔到院中。


    “叫你們裘莊主出來說話!”邱陵氣沉丹田,震得眾護院武師耳朵嗡嗡作響。


    一名武師似是眾武師的頭兒,上前一步,抱拳道:“眾位朋友如何稱唿?深夜降臨,不知找我家主人有何貴幹?”


    沙老大上前一步,一擺手中雙勾,叫道:“滾開,叫你們莊主出來說話!”


    那武師頭兒大怒,提刀猛斫,剛砍到一半,早被沙老大一勾鎖住刀身,另一勾已斜勾在他咽喉之上。眾武師見他一招便受製,大驚失色,有人叫道:“別……這位英雄,請別傷秦師傅……我……這就去叫我們莊主!”


    “不用了!我來了!”一名白白胖胖的老者緩步走出,邊走邊拱手:“眾位英雄光臨寒舍,在下有失遠迎!請恕罪!不知裘某有什麽地方能幫到各位英雄?”


    “不敢!”邱陵拱了拱手,吩咐沙老大:“沙兄弟,放了這位師傅!”沙老大倒很聽邱陵的話,聞言收了雙勾,退迴身來。


    “在下邱陵,蒙江湖朋友抬愛,送了個‘霹靂刀’的渾名。”邱陵淡淡地道。


    “久仰邱大俠大名!幸會!幸會!”其實裘莊主本非武林中人,哪裏知道對方的名號,但場麵上的應酬卻遊刃有餘,“邱大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隻要裘某力所能及,必當一一照辦!”


    邱陵拱手道:“多謝裘莊主!這樣的,我們一行正在追蹤一批朝廷欽犯,但這幫人兇殘狡猾,盜走了我們的馬匹。聞聽裘莊主仁義豪爽,特來向你借馬……不知裘莊主意下如何?”


    “沒問題!要多少盡管取!莊內之人聽著:趕快去牽馬出來給各位大俠!”裘莊主吩咐道。


    不一會兒,邱陵一行牽馬出了莊,翻身上了馬背,向送出來的裘莊主拱手道謝。


    秦師傅跟在裘莊主身旁相送,心下暗自佩服手無縛雞之力的莊主的膽識,卻沒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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