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光,太宗母弟也,始封平良縣公。太宗踐祚,進英王,拜安州刺史,賜實封千戶。榮德九年,領乾州都督。少無行而善騎射,好遊獵,往往累月不歸。喜奢華,嚐造器物服玩百車,為有司劾奏。十年,太宗詔伐北狄,請從軍。社爾那兵敗,親率兵士追擊千裏直至漠北。十二年以功累遷成州大都督,贈司空。


    《竹書拾遺·高祖太宗子·英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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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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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yu之人,有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記憶中,母親並不信佛。但吳佳當年出塞前,母親卻召她來,親自對她說了這佛經中的句子。母親說話向來點到即止。我想吳佳並沒有領會母親的意思,否則不可能今時今日,她仍執著於和我阿兄的愛恨。想到這裏,我不由一聲歎息。


    “哎,我沒聽錯吧?你居然會歎氣?”睡在氈上的二哥拿開蓋在臉上的書冊,詫異的探頭。


    “睡你的覺。”我沒好氣的把書按迴他臉上。


    過了一會,我問:“二哥,你對吳佳就沒有一絲欠疚麽?畢竟……”她走到如今這步,我們的父母、兄長都有責任。


    二哥手枕在頭後,一改平日的玩世之態,淡淡說:“那又如何?當年我們父兄不出手,隻怕現在我們的景況還不如她。現今我們與她隔著家國之恨,又能如何?”他轉顧我:“還是你心軟了?”


    我微笑迴答:“有了孩子以後,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不過心軟不代表我會手軟。任何人要對我夫我子不利,都得先過我這關。”


    二哥看著我,沒說話。我知道他在想什麽,續道:“二哥,你放心。我再怎麽吃裏扒外,也不至出於賣自己兄長。明天出戰,聲名遠揚的會是中原。”


    “你……”二哥苦笑,“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我微笑看他,“二哥,我們都是同一個人教出來的。你和大哥的心思,我就算不能全知,五六成總也猜得到的。大哥想的是一勞永逸解決北邊的問題,而不是數年後出現第二個社爾那來統一北狄。所以大哥一定曾對你麵授機宜,除了對付社爾那,還需製衡各部勢力。之前符建之所以不出戰,就是為了讓攝圖他們先吃個大虧,知道社爾那的厲害。明天社爾那還會用同樣的戰法。攝圖、阿波必輸無疑。這時中原兵馬才會真正發揮作用,一舉打垮社爾那。這樣,中原不但扳倒了社爾那,同時也威震草原。我說的可對?”


    二哥默然,良久方無奈一笑:“難怪兄嫂說,論心性,小妹你最肖似母親。你和母親都是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人。”


    我亦無奈笑答:“我怎及得上母親?若我真有母親一半聰明,今日也不用左右為難。中原是我故土,我從來不忘。所以你要中原兵馬壓陣,我沒有反對。可二哥,這茫茫草原已是我家,我和這裏的人一同生活。他們於我,是親人,而不是棋子。”


    二哥眉目舒展,溫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阿師苾力說,明天他們隻要誘敵即可。撤退時讓你男人長個心眼,盡量引著他們往兩邊散開,別衝散我們的陣形。我會盡力將損失減到最小。”


    我起身,用久違的中原禮節對他斂衽一禮:“如此,就多謝二哥了。”


    二哥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搔頭道:“當然,頭陣還是讓攝圖和阿波去打。阿師苾力帶他們撤退後,從側麵奔襲,別讓社爾那他們跑了。自己親妹夫我信得過,別人嘛……”


    我掩口而笑:“二哥,你真是陰險到家了。”


    二哥大笑:“彼此彼此。”


    這場仗如同我和二哥預料的那樣,中原一舉震懾了草原各部。有時我會想,史書會怎樣記錄榮德十年的這場戰役呢?想必是精彩紛呈吧。


    中原出兵,社爾那不會不知。但中原兵馬加起來不過八千餘人,社爾那號稱控弦二十萬,想必不會放在心上。攝圖是他手下敗將,阿波和阿師苾力他隻當是烏合之眾,輕易可以擊潰。所以這個結果,想必他相當錯愕吧。


    那天的情況我沒有親見,聽人說社爾那果然故技重施,攝圖和阿波與他一對陣就被人射死了馬。


    阿師苾力跟在他們身後,雖沒被射死這麽多馬匹,但也不可避免起了一陣混亂。好在阿師苾力及時應變,組織各部有序退散。社爾那的人馬追過來,驚異的發現還有一陣兵馬並未隨阿師苾力他們退散。


    那是中原的兵馬。


    相對於北狄各部輕裝上陣,中原無論是軍士還是戰馬,皆是一身重甲。社爾那發現不妙,急令布陣,但為時已晚。符建和二哥豈會讓他們故技重施?令旗所向,數千鐵甲騎士舉起長矛齊齊向社爾那陣營衝鋒。中原也許不像狄人一樣,自幼便在馬上過活,但中原兵器、戰甲之精,又豈是狄人可比?這是我兩位阿兄及中原數位名將反複演練的結果。重甲騎兵正是克製社爾那的法寶。鐵甲厚重,可以抵禦敵人射來的利箭。而重甲騎士的衝擊力亦非北狄輕騎所比。重甲無法長途奔襲的劣勢也因因為攝圖和阿波誘敵的緣故而有所彌補。阿師苾力又隨後趕到,與中原兵馬前後夾擊。大可汗社爾那遭遇到了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慘敗。


    一招錯,滿盤皆輸。


    中原以八千兵馬生生擊敗了社爾那數萬人,草原各部都被中原顯示的實力所懾。


    社爾那在幾名心腹的護衛下逃走了。我二哥親自帶兵追擊直至漠北。這次追擊行程千裏,二哥卻能死咬著社爾那不放。社爾那被逼得走投無路,隻得逃進沙漠。大漠兇險,主帥符建擔心二哥有虞,連放十二隻信鴿,讓二哥切莫再追。二哥看了信,問眾位軍士要不要撤兵,得到的答案卻是一致的否定。據說在大漠中,他們一度斷水斷糧,二哥指揮他們殺死部分戰馬,以馬血為飲,生肉為食。


    社爾那及其殘部在這樣的追擊下終於承受不住。數日後的清晨,追擊的士兵發現了社爾那的駐紮之地。社爾那及其餘部二十三人,悉數自盡。


    幾乎是在得到社爾那身亡消息的同一天,我找到了吳佳。


    北狄人會在草原上石塊壘出石山。我找到吳佳時,她正抱著幼子躲在石山後麵。因為她從不曾習得狄語,所以根本不知外間狀況,更不敢找人求助乞食。曾經是草原上最尊貴的大可敦,現在卻衣衫襤褸,食不果腹。


    我輕歎一聲下馬,從囊中拿出幹肉和素胡餅給她。她先將幹肉和餅咬碎,喂了孩子,才狼吞虎咽的將肉、餅吃下去。她本是最厭惡胡食的,現在卻吃得那樣急切。我將水袋遞給她。她狼狽的接過,喝了兩口,方用嘶啞的聲音問:“可汗他……”


    我搖頭:“我二哥找到時,他已經死了。”


    她呆了半晌,突然開始放聲大哭。我坐在石山旁,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問:“你有什麽打算?”


    她似乎才想起我這個人,狠狠瞪我:“你們不是說我挑唆可汗入主中原麽?我這樣的妖婦,難道你們還能容我活在這世上?”


    “吳佳,”我慢慢道,“我與你隔著國仇家恨,我們永遠成不了朋友。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怨恨。我沒有非置你於死的地必要。你現在有這麽三條路可選:一,你當個貞潔烈女,隨社爾那而去;二,由我二哥遣送迴中原;三,你留在草原上,受我和阿師苾力庇護。”


    她盯著我,沒有答話。我續道:“你若選第一條路,我沒什麽好說的。若選第二條路,我阿兄看在往日情份,必不會殺你,你可以平平安安在中原生活,但你兒子是社爾那的種,我阿兄必不會留他。第三條,你留在草原。我可以讓你兒子不死,但你必須受我們監管,並且你不可以撫養你的兒子。你們母子永遠不會有機會再見。這三條路對你都很殘忍,但我們這次勝利來得太辛苦,所有我不能給你任何機會,對不起……”


    她哭了。這次不同剛才,不像之前那樣號啕,隻是怔怔流淚。她的淚水不斷湧出,仿佛一生的淚都在此時流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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