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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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德七年六月初七,阿師苾力麵見皇兄。


    小小頡摩多羅部竟在朝堂上公然向皇兄提出求娶長公主,引起殿上一片嘩然。皇帝兄長沒料到這個北狄野人會如此大膽,機敏睿智如他,竟然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應答才算得體。大臣們見皇兄不說話,無從揣測聖意,亦未敢擅自出言,所以那天的氣氛據說頗為尷尬。


    消息通過內侍傳到後宮時,我和符妤正陪皇後蒔花。除了我們,也有幾位嬪妃和命婦作陪。聽得消息,那些自命高貴的婦人一邊故作優雅的品嚐皇後殿的各色雜果子,一邊掩麵而笑。她們不時將探詢的目光轉向符妤,想看她作何反應。阿師苾力腦子一根筋,哪裏想得到他這個請求無異於扇了符妤一記響亮的耳光。


    符妤在眾人注視下漲紅了臉,努力不去注意眾人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表情。如果隻是些異樣目光也就罷了,偏有兩位兄長的嬪妃言辭之間卻指桑罵槐,讓人生厭。符妤進宮以來從未對她們有任何衝撞,至於如此刻薄麽?


    我抬眼望了望皇後,皇後微微皺眉,卻沒說什麽。皇兄與我這位皇後嫂嫂情誼甚好,並不常往其他嬪妃處走動,宮中早盛傳皇後善妒,不許皇帝親近後宮。若她為點小事處罰兄長的嬪妃,隻怕又生波折。於是,我將手裏團扇“啪”一聲擲於案上,冷冷對皇後宮的內侍道:“去告訴陛下,張婕妤和王充容自請出家修道,為已故懿獻皇後祈求冥福,孝心可嘉,當予以褒獎。”


    那兩位針對符妤的嬪妃頓時嚇白了臉色,急向我道:“長主息怒,長主息怒……”


    我閉目不答,她二人竟然跪下求我。我轉目請皇後嫂嫂示下。皇後微微一笑:“張婕妤和王充容素為陛下愛重,雖然她們二位孝感動天,我卻要委屈她們繼續代我侍奉陛下。長主以為呢?”


    皇後轉顧我,我隻好起身屈膝:“中宮有言,安敢不從?”


    有皇後解圍,她二人鬆了口氣,連聲稱謝。


    皇後含笑扶起她二人,溫和道:“長主此舉,並非有意為難二位,而是要給二位娘子提個醒。女子貞靜賢淑方是正道。兩位身為陛下妃妾,更應謹言慎行。”


    兩人被皇後說得抬不起頭來,連忙稱是。經此一事,兩人不敢多留,很快告辭。等她二人一走,我便笑向皇後道:“阿嫂不愧是母儀天下的人,剛才一番話,恩威並施,小妹佩服。”


    皇後卻拿眼瞪我:“你還有臉說。她二人乃開國功臣之女,平日裏便是陛下也要賣幾分薄麵,你倒好,動輒就要讓她們出家修道……”


    我厚著臉皮笑:“她二人看不慣符妤,不就是因為勳貴子弟中隻有符妤的兄長領了實職,而不是掛名的散騎常侍麽?且不說陛下任人唯賢,單說前朝的事,幾時輪到她們來指手劃腳?我是看她們實在蠢得沒救了,才替阿嫂出這口氣。誰料阿嫂不領情,反幫她們擠兌我。其實嫂嫂不必對她們這麽客氣。阿兄本是為了安撫那幾個有功之臣才允許功臣們送女進宮。過兩年阿兄收了他們權柄,一定狡兔死,走狗烹,把這些沒腦子的狐狸精統統放出宮,嫂嫂你就再忍幾天罷。”


    皇後指著我鼻子笑罵:“好你個小妹,平日我們縱著你,倒越發沒規矩了,連陛下也敢打趣,看我不拿家法治你。”


    我大笑,拉著符妤往外跑:“剛才內侍說阿兄要宴請那北狄呆子,我瞧瞧去,迴來再陪阿嫂種花……”


    宴席設於偏殿,我悄悄拉著符妤進入殿中,隱於簾後細聽。兄長和阿師苾力已分別就座。不知道皇兄是不是想轉移注意力,席上菜肴異常精美,那北狄呆子看得眼都直了,不住的往嘴裏塞,都顧不上和皇兄說話。我轉顧符妤,隻見她臉色蒼白。顯然阿師苾力並非她心目中的良人。我安慰符妤:“別急,事情還有轉機。”


    符妤望了我一眼,搖首道:“符妤雖愚鈍,卻也知國家之義,為我大寧邊疆安寧,符妤願終身與牛羊為伴。”


    我轉著手中團扇,輕笑道:“願與牛羊為伴?也就是說,你寧願與畜牲在一起,也不願陪伴夫婿?陛下將你許配給他,是希望永結兩邦之好,難道是讓你放羊去的?”


    符妤臉色大變,急道:“長主,符妤不是這個意思。”


    我笑著止住她:“我跟你說笑呢。你且別嚷,不然可聽不見他們說什麽了。”


    符妤急忙噤聲,我轉頭繼續傾聽皇兄與那呆子說話。兩人吃得差不多,重新迴歸正題。那北狄傻瓜雖然反應不快,卻很固執,不管皇兄怎麽繞開話題,他總是一句,他要娶真公主。


    皇兄初時好言相勸,最後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手按佩劍,怒氣衝衝道:“昔年你們北狄大可汗求親,所娶也不過一宮人。你小小頡摩多羅部算什麽東西?竟妄想娶我中原公主?!”


    阿師苾力也火了,不甘示弱的嚷道:“我們頡摩多羅怎麽了?我們的勇士名揚草原,養的馬跑遍大漠。要不是看在你這個大皇帝講義氣,我才懶得廢話,早動手搶了。”


    阿兄怒極,幾乎就要拔劍出鞘:“你還敢動手搶?”


    阿師苾力拍案而起:“我們草原上的人才不像你們中原人這麽囉嗦,隻要我們還有拳頭、刀劍和馬,就什麽都不怕!別說一個公主,就是皇帝我們也照搶不誤!”


    這最後一句話,反把阿兄逗笑了:“你倒是搶啊。”


    那傻子沒想到阿兄忽然會在劍拔弩張的時候發笑,更沒料到阿兄會這麽迴答,倒有些愣了。他摸摸鼻子,訕訕的笑:“講義氣的都是好朋友,你大皇帝現在跟我們是朋友。我們頡摩多羅人,不搶朋友。”


    符妤所知狄語有限,對他們的話聽得不甚明白。我卻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大約我笑得過於明顯,殿中兩人立刻察覺到了。皇兄尚未說話,那呆子已拔刀,跳上前對著簾子一劃。布簾猛然掉落,在我來得及掩去臉上笑意之前,我們已經毫無阻隔的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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