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師父師娘找來劉若風議事。


    師娘:“風兒,現在城裏糧食存量不多,省著吃,恐怕也不夠一個月了。這一季作物收獲、晾曬出來,至少還有一個多月,城裏人口卻在不斷增加,不接受新來的人吧,又於心不忍。所以,想讓你想想辦法。”


    師父補充:“風兒,你知道嗎?初步查點,城裏人口已近五千,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即使這一季作物收獲後,恐怕也支持不到來年哪。如果你沒有辦法弄到糧食,那就隻能用老法子,組織人馬,出外搶劫。”


    劉若風知道,師父的話雖然不太中聽,說的卻是實情。他慨然道:“師父師娘,弟子曾有承諾,要幫羅陵的災民尋求外界的援助,弟子不會推辭!弟子即刻就可動身。弟子走後,師父師娘要保重身體,注意安全,收割糧食的季節,正是匈奴人到處搶掠的時候,要將偵察遊哨放得遠一些,早發現、早準備。”


    “好,我們知道。要不要派幾個人協助你?”


    “不用。弟子一人,行事方便些。”


    師娘:“風兒,我們想念芸兒,還有小孫孫一凡,你能不能將她們娘倆帶迴羅陵來?”


    “師娘,弟子到了鹽幫,看情形再說。你們的掛念,弟子會轉達煙芸的。”


    劉若風換迴那套晉軍服裝,騎上一匹從匈奴兵奪得的戰馬,沿大道往南疾馳。


    一路無事。不一日,進入東州。


    劉若風直接到王蹈府門求見。門上說,王大人上朝未迴,讓劉若風在門外等候。


    一乘小轎直趨府門口。劉若風以為是王蹈迴來了,忙喚道:“王兄!王兄!”


    轎子停下,轎側綢簾掀起,一個女子往劉若風看了看,說:“軍爺,你是不是找司農大人?這不是老爺的轎子。”隨即放下簾子。


    劉若風覺得這女子有些麵熟,在記憶中一搜,想了起來,叫道:“小秀!你不認得我了?”


    簾子又起,那女子往劉若風臉上細瞧一會兒,叫出聲來:“劉公子,是你!”


    小秀跳下轎子,用手撐起前麵轎簾,扶一名嬌俏的年輕貴婦、踩著轎夫的後背,跨下地來。這貴婦滿身珠翠,描眉擦脂,雍容華貴,光豔照人。不是別人,正是秦香綾。


    劉若風其實早已猜出。養尊處優的生活,已讓秦香綾略微有些發福了。


    秦香綾將劉若風望了好一會兒,喜道:“風----”但一個“風”字出口,後麵卻叫不出來。從前,她一直管劉若風叫“風哥哥”,可在此時此地,再用那樣的稱唿,顯然不合適。


    劉若風看出香綾的尷尬,忙道:“王夫人,在下有事找王大人,可否讓在下進府?”


    香綾應道:“好,好,請劉公子隨我們來。”


    門衛恭立兩旁,齊聲叫著:“夫人!”


    香綾看也不看門衛一眼,一隻手搭在小秀臂上,目不斜視,緩步而入。劉若風將馬交給門衛,跟在小秀後麵往裏走。


    到堂上,香綾招唿劉若風就座,讓小秀吩咐下人送來茶點。


    香綾自迴內堂。一會兒,換了身淡雅的衣服,出堂與劉若風相見。


    劉若風問她:“王夫人,剛才是從哪裏迴來啊?”


    “東州城裏新建了一座佛寺,今日開光,我去上香許願。”香綾話音端肅,不似從前嬌氣。


    劉若風順著問:“王夫人,以王家的財勢,你還有什麽願望不能達成啊?”


    香綾將臉轉向別處,道:“我不瞞你,我想求菩薩,賜給我一個孩子。”


    原來香綾至今尚無子嗣。劉若風明白,這在世家大族,是件很重大的事情,他們希望的是人丁興旺,可不象平民百姓,孩子多了,要憂心怎麽養活。劉若風覺得,這種事情不便深究,於是換了話題,問:“王夫人,據王兄說,你住在他琅琊老家,怎麽也到東州來了?”


    “胡兵侵擾,琅琊如今已不安全,整個家族都遷往江南去了。我暫時住到這裏。蹈哥說,可能也會去江南。還沒定什麽時候。”


    停頓一會兒,香綾歎口氣,道:“唉,風……風大哥,咱們怎麽如此生分了?請你不要再一口一個‘王夫人’,還是叫我香綾,行嗎?”


    劉若風不是拘泥之人,當即說:“好啊。香綾,伯父還好吧?”


    香綾這才自然了一點,答道:“家父尚好。他原先一直在前線與匈奴人作戰。不久前,我請蹈哥出麵,讓蹈哥的兄長王蹲幫忙,已將家父調迴揚州。風大哥,你……現在怎麽樣?你還是漢軍的皇上嗎?你和那個馬芸,現在……有沒有結果?”


    聽香綾問出這些,劉若風不由為她暗生悲憐。她獨處深閨,雖然生活優裕,但對外麵的事,卻似乎一點不知。她稱王蹈“蹈哥”,看來她夫妻間的關係應該還不錯,可能王蹈並沒有把外麵發生的事件講給她聽,因為,王蹈是大致了解自己和煙芸的許多情況的。香綾這樣的生活……唉,也許她喜歡這樣的生活。自己可給不了她這樣的生活環境,她跟了王蹈,算是有個理想之所了吧!“香綾,風大哥現在是個江湖浪子,早已不是什麽沒軍皇上,不過,活得倒也自在。馬芸的真名叫司馬煙芸,現在是我妻子。我們有個兒子,接近兩歲了。”劉若風簡而言之,並沒有全說真話,是不願讓香綾憑空擔心。


    “好,好哇。你有了家室,我……我也心安一些。”香綾停下話語,眼望劉若風,眼神甚是複雜。張口想說什麽,又閉上。一會兒,再次張口,道:“風大哥,對不起!為了救家父,我……”


    劉若風打斷她的話,誠摯地說:“香綾,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先負你,我愛上了煙芸,所以在漢中的時候,不願與你成婚。這全是我的過錯,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伯父的厚愛。”


    “唉,是我們沒有緣分,是香綾沒有福分。風大哥,你不要自責,不能怪你。如果香綾也有一身本領,能夠與你攜手共闖江湖,能夠助你報父母之仇,能夠幫你成就事業,或許我們之間會有……會有另一種結果。”


    劉若風心中有無限感慨。香綾與自己青梅竹馬,自己也曾一度將她視為一生的伴侶。發誓要陪伴她一生的誓言,仿佛尤在耳邊!然而,造化弄人,世事變幻,如今,自己與她竟幾乎成了陌路!人生,真是難測啊。如果自己沒有誤入江湖、卷進是非,那麽,必定已與香綾成婚。那樣的話,於她於己,不知究竟是福還是憂?但世間事沒有“如果”,也就永遠無法知道“那麽”的答案!


    劉若風見香綾眼中隱隱有淚,想起她從前對自己的種種好處,不禁有幾分心痛。他說:“香綾,王兄才華過人,品高德厚,一定是個好丈夫。你有了好的歸宿,風大哥的自責也就可以減輕幾分。你要注意處理好家庭關係,不讓王兄有後顧之憂。王兄若有什麽地方敢對不住你,你就告訴風大哥,風大哥一定幫助你,絕不會坐視不管!”


    “多謝風大哥關心。他對我不錯。他是個有大誌的人,這與大哥你差不多。隻是,他一天在家的時間少些,這一點,卻是比不上貧賤夫妻。風大哥,你和你妻子司馬煙芸,一定非常恩愛吧?”


    劉若風默默點頭。


    香綾:“那個司馬煙芸,她可真有福氣!”聽起來,言下頗有些酸味兒。


    劉若風笑道:“香綾,你現在錦衣玉食,別人都豔羨你呢!當初,你若是跟了我,整日布衣粗食,還要擔驚受怕,你過得了那種生活嗎?”


    “誰說我不行?!”香綾脫口而出,轉瞬又羞得一臉通紅,趕緊轉過臉去。劉若風覺得自己說話不當,忙大笑掩飾:“哈哈哈哈!香綾,大哥跟你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哦!”


    香綾幽幽歎息:“唉……大哥,我知道,你心裏已經沒有我。我也不怨你。香綾祝福你和嫂子,幸福美滿!”說完,起身告退,迴去裏間,讓小秀出來服侍劉若風。


    劉若風猜度香綾的心理,看來她雖身在豪門,畢竟也有些不如意的事吧。她心中還惦念著自己,對自己還沒有完全忘情。可自己心中早已沒有她,不能給她什麽,隻有無盡的慨歎。


    將近午時,王蹈迴府。見了劉若風,十分高興。兩人握著手,互致問訊。王蹈問:“風兄,前者尊夫人到這裏來過一次,不知你們近況如何?可惜你們的情報朝廷沒有采納,錯失良機。不過,對於你們這番心意,我非常感激。”


    劉若風:“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蹈兄不必惋惜,以後還有機會。我們夫妻的小日子還過得去,有勞蹈兄動問。弟此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風兄有什麽事,盡管直言。”


    “蹈兄可曾聽說羅陵縣那個地方發生的事嗎?”


    “羅陵縣?聽說過。據說有兩位高人,自稱天父天母,在羅陵城中收容、救濟地震災民,還擊退了匈奴劉音的進攻。我曾提議朝廷派人前往招撫,哼,他們卻說羅陵隻是個小地方,無足輕重。風兄說的事,莫非與此相關?”


    劉若風笑道:“嗬!蹈兄提到的那兩位高人,就是弟之妻司馬煙芸的師父師娘。弟也在羅陵,協助師父師娘救災抗敵。朝廷不認可倒不是十分重要,現在最緊要的,是城中缺糧。弟此來的目的,蹈兄猜到了吧?弟可以向蹈兄保證,羅陵城決不與晉廷為敵!若有必要,還可協助朝廷,抗擊匈奴!”


    王蹈遲疑地道:“風兄俠義心腸,令我敬佩!風兄的話,我怎會不信?隻是……”王蹈麵色暗淡下來:“我在朝中,並不得勢,大權都在大司空荀糜手中。我的建議,他不會聽從。七月九日北海大地震發生後,我曾建議朝廷撥專銀賑濟,既可救民水火,也可收攬民心。荀糜卻以連年征戰、國庫空虛為由,不予采納。”


    劉若風事前便料到,向朝廷伸手要錢要糧,絕非易事,所以,聽了王蹈的陳情,也不是特別失望。他說:“蹈兄,弟明白你的處境。朝廷不願施舍,弟自會另謀他法。”


    王蹈麵色變幻,最後咬牙道:“風兄別急!無論如何,我不會叫你空手而歸!我身為大司農,利用我的職權,可調撥三千擔糧食給你,大不了不做這個官!另外,以我個人的名義,捐銀五千兩。請風兄不要嫌少,因我們家族的資財已大部轉到江南。以後風兄若有需求,可到江南找我。”


    劉若風由衷讚道:“蹈兄高義,令人欽服!弟代表羅陵災民,感謝蹈兄!”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接著問:“聽蹈兄的話意,莫非也要前往江南?”


    “風兄,你有所不知。近來,冒出一個萬劍盟,在秦、雍、冀等州組織了一些抗匈義軍,占了些地盤。萬劍盟派人與大司馬荀糜聯係,表示願服從朝廷指揮。荀糜頭腦一熱,竟動員當今聖上遷都長安!聖上年少,自然聽他擺布。今日上朝,就是議定啟程的時間。雖然一些大臣極力反對,但終究拗不過荀糜。無奈之下,我舉薦琅琊王出鎮建康,並請為琅琊王僚屬。荀糜大概是樂意看到朝中少兩個與他作對的人,就同意了。”


    劉若風想了想,忽然笑道:“恭喜蹈兄!”


    王蹈盯著他問:“風兄,國難當頭,我王蹈何喜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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