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婦女跪在地上,身邊是一男一女兩具發焦的屍體。


    “怎麽就死了?”林鄴歎了一口氣,“這可怎辦才好?”


    顧淮安正在檢查這兩具屍體,聞言說道:“郡王也沒說非要活的,死了便死了,你也不必擔心。”


    林鄴笑著湊上來,“我這不是覺得,抓活的,然後隨郡王處置麽。”


    顧淮安沒搭理他,他忍著一股子刺鼻的焦臭味兒,在屍體身上翻了翻,衣服倒也像是東方瑤和崔十五的,可是怎麽證明真的是這兩人,或者這婦人沒有在撒謊呢?


    於是顧淮安看向了那婦人,覺得她有些眼熟,“怎麽一會迴事?”


    那婦人急忙磕頭道:“賤妾青娘,夫君原本是承河水渠的工頭,曾經因為楊長史有求過東方瑤,是以和東方瑤相識。昨日賤妾正在家中收拾,忽然見東方瑤並一個侍衛模樣的男人尋上門來,說是遭人追殺無處可去,賤妾想著,畢竟和楊長史之事是有誤會的,如今東方瑤又草菅人命被全州緝拿,就連郡王都出了麵,妾自然不敢包庇,奈何那男人雖然受了傷,可為人十分謹慎,對東方瑤也是寸步不離……”


    顧淮安暗忖,倒是像崔十五的行事風格。


    “我先安撫二人,夜間趁二人熟睡之際,便偷偷在屋外澆了火油,點了一把火才擒住兩人,不曾想犯了兩位老爺的忌諱,還請兩位老爺恕罪!”青娘說完,跪在地上“梆梆梆”扣了三個頭。


    “行了。”顧淮安背著手對著林鄴打了個顏色,林鄴示意,立即上前好聲好氣的將青娘扶起來,笑道:“你放心,這兩人狡猾,你這樣做原無可厚非,隻是可有法子證明這二人的身份?”


    青娘眼珠子轉了轉,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怎麽,還不能說?”林鄴皺眉道。


    “沒……能說,自然能說!”青娘賠笑著從袖中拿出一個幹淨的帕子,待那帕子展開,裏麵是一支點翠金步搖,青娘萬分不舍的遞給林鄴,踟躕道:“老爺,妾好生生的宅子燒了,雖說地兒小不值錢,但現在好容易得了這麽一支金釵,原本還想著能拿它來買田置兩畝薄地,這會子卻是……”


    林鄴正在端詳這支金步搖,心道東方瑤向來頭上花樣少,就這支點翠金步搖成年累月的戴,不知被他們私下裏嘲笑了多少迴,他自然不會認錯,待聽了青娘的話,不由笑道:“你放心,你立了大功,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宅子田地郡王會一並給你置上。”


    青娘當即眉開眼笑的應是。


    林鄴又將金釵遞給顧淮安,說道:“顧郎君,這金釵絕對錯不了,是東方瑤的!”


    “你如此確定?”顧淮安瞥他一眼。


    林鄴忙不迭點頭:“郎君若是不信,拿給崔安使試試,瞧他的反應如何不就得了?”


    此時,徐州,刺史府。


    東方瑤正坐在窗邊發呆。


    不久前她才得知,自己在楚州殺了人,現在已經被全城緝拿,而下這道命令的,竟然是城之和李宜奉。


    這很有可能就說明,城之不僅沒有事,反是落入了李宜奉的手中,並且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聽命於李宜奉。


    整個楚州都處在戒備之中,前不久孟鶴璉派去楚州打探的探子,都無功而返,這也說明,李宜奉已經開始封鎖消息,以防消息走漏長安,這麽一來,根本就沒有人知道這段時間楚州究竟發生了什麽,倘若李宜奉此時驟然起反,再加上在長安有宜城公主裏應,那畢定是要朝廷措手不及。


    可是怎麽辦……她根本就進不了楚州,更無法得知如今城之的近況,李宜奉為人陰險狡詐,城之在他手中會受多少苦,他有沒有受傷被欺負?


    還有芍兒,她一念之差將芍兒留在府中,現在想來真真是恨不得悔斷腸,如今李宜奉處處針對她,定會抄府押人,阿辭和莊叔迴了長安,根本就沒人能夠保護她,芍兒會不會被李宜奉關起來,會不會有性命之憂,她竟一概不知!


    東方瑤難受的把臉埋在雙手之中,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沒想到她人生未過半載,起起伏伏,大半時光竟都是生活在為身邊人的擔憂害怕之中,可這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唉。”一見東方瑤這般難受又無能為力的樣子,立在屋外的孟夫人低低一歎,看向孟鶴璉:“夫君,你說這可怎生是好?”


    孟鶴璉麵沉如水,道:“雖說我已寫了密奏快馬加鞭遞到長安,可這時間路程卻不能不估計在內,就是到河南府的手中少則都要一個月的時間,更枉論長安,隻可惜江王布局如此嚴密,竟能忍辱負重到孫子輩,伏線數十年之久,隻恐太後也未曾料到,為今之計,我們也隻有往敵人身上謀出路的辦法了。”


    “往敵人身上,這是何意?”孟夫人疑道。


    孟鶴璉沉吟片刻,方道:“不知夫人是否還記得孟行裕,如今的楚州長史?”


    孟夫人腦袋裏過了一遍,遲疑道:“就是你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大姑奶奶的表侄兒?”


    心中卻納悶的想,可這種親戚,也就名頭上占個親罷了,難不成夫君還想用苦情計?


    孟鶴璉搖搖頭,“早年我與他打過交道,私以為他並非那般助紂為虐的小人,更何況我昔年曾對他有幾分舊情,倘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若是招降,雖說要廢一段思量,也並非是不可能之事。”


    “你說的倒容易!”孟夫人白他一眼:“你倒是想招降,可是你進個楚州城試試?”


    兩人說話間,東方瑤也陷入了沉思,正沉浸在其中,冷不丁看見窗邊落了一隻通體雪白,身子小巧玲瓏的鳥兒。


    一邊蹦躂來蹦躂去,一邊張著小嘴嘎嘎,“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


    東方瑤:“……”


    她先是呆了一呆,隨即驟然反應過來,驚喜的幾乎脫口道:“雪娘子!”


    “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雪娘子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她說的話,一邊蹦躂著,一邊往東方瑤懷裏來湊,東方瑤打量了雪娘子一番,忽然腦中一亮,趕緊抱了雪娘子,往它細長的腿間摸去。


    果然腿間有一塊綁的十分結實的絹子,東方瑤趕緊展開看了,上麵隻有幾行字:“芍兒與城之無事,可用此鳥傳信,錦娘。”


    不遠處的孟鶴璉收迴了目光來,微笑著摸了摸胡子:“這不是有了辦法麽!”


    ……


    李雙兒自歸家後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


    此時一聽顧淮安的這番話,更是疑竇叢生,“你是說城之近來身子不好,阿兄便把他接到府裏來了?”


    顧淮安點點頭。


    “可是令醫師親自上門去看豈不是更好,為何要城之住在府中?”


    顧淮安道:“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李雙兒略有些不耐打斷他。


    顧淮安:“……”


    他先是愣了愣,繼而說道:“郡主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崔安使早已不似往日那般執拗了,而且……郡王也有為郡主和崔安使結親之意。”


    “你說什麽!”李雙兒柳眉一蹙,竟是當即變了臉。


    半響,她也沒說話,提著裙子徑直就往李宜奉的丹房走去。


    李宜奉剛剛服下丹藥,正拿著一塊幹淨的到帕子在擦拭天蓬尺,聽到門的動靜後抬首一笑:“雙兒迴來了,在姨母家住的可還好?”


    李雙兒強撐起笑顏來,“還好阿兄,姨母還想著留我多住幾天呢。”


    “反正郡王府也沒什麽事,你多住幾天也無所謂的。”李宜奉笑了笑。


    “郡王府裏,真的沒什麽事麽?”李雙兒款步行至李宜奉的身邊,蹲下了來,望著她的哥哥,說道。


    李宜奉臉上的笑意淡了淡,說道:“怎麽,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淮安不是已經告訴你了,我會盡快安排你與城之成婚,如何?”


    李雙兒覺得心跳驟然慢了一拍,她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宜奉,“可城之不會願意娶我的!”


    “他如今是願意的。”


    “不可能,城之不是見異思遷的人!”


    “誰,東方瑤麽?”


    “阿兄,”李雙兒沒來由的有些害怕,她看著李宜奉道:“我在迴來的路上的,聽說東方娘子殺了楊長史和楊九郎,這件事竟然是真的?”


    “她都已經被我關在獄中了,這件事哪裏還是假的?”李宜奉若無其事道。


    李雙兒怔在原地,她竟然真的……


    “雙兒,我的好妹妹,”李宜奉沒再提東方瑤,麵上頗為欣喜,說道:“我馬上為你和城之成婚,你不是自小最喜歡城之了麽,雙兒——!”


    李雙兒低著頭,李宜奉欣喜的話未說完,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妹妹眼中流出一滴淚來。


    “不,我不喜歡他了。”


    “你……你在說什麽?”李宜奉看著雙兒,愕然。


    “我說,我不喜歡他了!”李雙兒淚眼朦朧的對李宜奉說道:“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不願意一輩子去愛一個我怎麽也得不到的男人,我也不願為了他失去自我,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所以我決定不再愛他了,阿兄,你也放過他,好不好?”


    李宜奉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被雙兒話中的毒箭射穿了,他心疼的替妹妹擦去臉上的淚花,“別哭,你真的不喜歡他了?”


    李雙兒用力點頭。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我放過他?”李宜奉問她。


    看著他冷漠的模樣,李雙兒終於忍不住猛然站起來,推開哥哥的雙手,說道:“阿兄要我去宋州,名為在姨母家住,實際不是為了撮合我和表兄麽,這麽多年來阿兄都是這樣做的,為何如今又非要讓我嫁給城之?與其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我寧願嫁給表哥,起碼他會真心待我好!”


    這話說完,丹房中一時靜的嚇人,隻有李雙兒喘著粗氣的唿吸聲。


    良久,她聽見李宜奉的唇動了動,說道:“好。”


    這個好,究竟是什麽好,李雙兒不明白,她正欲再問,李宜奉卻按住了眉心,“我有些累了,你先迴去罷。”


    門一開,顧淮安已經在外麵等著她了。


    李雙兒猶豫了一會兒,想著城之還身子不虞,便快步走了出去,低聲問:“城之現在在哪兒,他究竟是哪裏生了什麽病?”


    顧淮安適才一直站在門外守著,自然聽見了李雙兒說的那番話。


    他自小和雙兒一起長大,知道雙兒說的“放下了”是真的想要放下了,可是一想起她拿婚姻當兒戲,要嫁給謝峰的那句話,一時之間心中又十分難受和酸澀。


    他輕輕看了一眼郡主清秀的容顏,緩緩的垂下了眸子,試圖掩蓋住受傷的痕跡,輕聲說道:“郡主不必擔心,崔安使的身子已經沒什麽大事了,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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