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婢女推開門,將早膳擺在案幾上:“世子,這是今日的早膳。”


    話音未落,忽然有個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捂住她的嘴往後退了幾步。


    她害怕忍不住想要嗚嗚的叫,頭頂上那人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別怕,我隻問你,聖上可是被廢了?”


    婢女輕輕點頭。


    韓重獻覺得身體宛若被猛然而來的暴擊抽去了最後一根筋骨,他強撐著身體的惡心和不適,又問道:“那他們現在如何,可是要離開長安?”


    小婢女猶豫的答道:“聖上被廢為穎川王,今日便動身潁川……”


    “咣當——!”


    這是,門卻冷不丁被大力踹開,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麵色陰沉的看著韓重獻。


    韓重獻心一跳,鬆了手,那婢女才趁機溜了出去。


    韓宿襄一句話未說,隻是冷冷地瞅自己的兒子。


    “……阿爺,聖上和容兒現在如何了,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見父親不為所動,韓重獻幹脆跪在了地上求他。


    他就這麽俯首跪在地上,卑微的乞求著


    韓宿襄坐到了一邊去,冷笑道:“你出息了,竟然還敢違抗你老子的命令,三天不吃飯,你以為你三天不吃飯太後就不廢帝,你以為你三天不吃飯,我就要你去見她了?我告訴你韓重獻,這個婚不退也得退,而且不是由他來退,是我成國公韓宿襄要退!!”


    “父親!”韓重獻聲音一高,難受地看著韓宿襄:“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你算老幾?”韓宿襄嗤笑:“隻要老子還活著一日,你就得聽你老子的!”


    韓重獻麵色慘白,他緊緊地攥著自己拳頭,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失去容兒……容兒還那麽小,她那麽嬌貴,怎麽受得了去潁川那種荒涼的地方,不,不!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睛有些花,韓重獻忽然對著案幾一推,上麵的茶杯飲食便劈裏啪啦的都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他快速從其中撿起一個碎片,抵在脖頸處,悲憤道:“阿爺,是兒子不孝,可我隻想見綺容最後一麵而已,你為何也不同意!”


    韓宿襄登時變了臉,猛然站起來,指著他怒道:“韓重獻,你做什麽,快給我放下!”


    韓重獻麵上帶了一種悲涼之色,那種神情是韓宿襄之前從未見過的,他不明白為何兒子會有這種淒迷而悲愴的情感,心慌了神。


    “阿爺,你若是不要我去見,我寧可現在就死在這兒,一了百了!”


    倔強,不甘,韓重獻第一次如此強硬。


    韓宿襄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此時一見兒子如此強逼,氣的幾乎背過氣去:“好啊,韓重獻,你有種!你有種手別抖,你今天要是下不去手你就是孬種!你他娘的就不是我韓宿襄的兒子!”


    韓重獻也不含糊,當即手就要向脖頸處劃去。


    “重獻住手!”


    門外有個女人高喝了一聲。


    韓重獻終究沒有拿穩手中的瓷片,“吧嗒”掉在地上碎裂。


    韓宿襄氣的七竅生煙,見兒子沒了依仗,一巴掌就要對著兒子的臉摑去,不防有個柔弱的身影的攔在了韓重獻的麵前:“國公息怒!”


    不過說完這句話,她便開始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麵若白紙,氣若遊絲,她咳的很難受。


    韓宿襄慌了,急道:“還不快把夫人扶下去,”他對著身邊一個婢女吼道:“不長眼的賤婢,誰要你把夫人帶出來的,我定要杖殺了你!!”


    那小婢女頓時嚇得抖如篩糠,跪倒在地:“國公饒命,國公饒命啊!”


    “國公,國公,不是她的錯,”袁大娘攔下了韓宿襄的手,虛弱道:“是妾要出來透透氣,和她無關。”


    美人病弱,韓宿襄怎能不心疼,聲音也不由低了下來:“醫師早就囑咐過你情緒不能激動,你怎麽還要過來!”


    袁大娘終於平穩了氣息,她也不多說別的,隻柔聲道:“重獻不過想去見綺容娘子一眼,國公何苦和自己的兒子如此對峙,都說久別離久別離,重獻一向重情重義,與綺容娘子有過婚約,不過相送之恩,國公還是應允了吧。”


    韓宿襄本不願意再和李陵扯上什麽關係,他早知道太後有廢帝之心,當初聯姻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怎知自家傻兒子早就一片真心錯付,那李綺容如此驕橫的女子到底何德何能?


    “國公……”


    袁大娘見韓宿襄猶豫便知事情可成,她攥緊了韓宿襄手,再次哀求。


    “好好好!”


    韓宿襄最受不得心愛的女人這般模樣,他無奈道:“我讓這臭小子去還不行!”


    韓重獻還仿佛雲裏霧裏,袁大娘已經轉身對他輕聲道:“就在灞橋,世子現在去還來得及。”


    “夫人,夫人我……”韓重獻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麽道謝。


    袁大娘卻柔柔一笑:“快去吧,別誤了時間。”


    韓重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到灞橋的。


    春花朝陽,楊柳依依。


    他早已經喘的上氣不接下氣:“容兒,容兒你在哪兒!容兒!”


    綺容本來已經隨著父母上了船,這一程他們是要先走水路的,一路到灞橋,除了幾個心腹大臣和子侄沒幾個人來送,也許是不敢,也許是覺得沒必要。


    沈如柔一臉哀怨,李陵麵無表情,馮氏抱著小兒子坐在船後頭,隻有個跛腳的青年正拉著綺容去折水邊上一個高大粗壯柳樹的枝條。


    “阿兄就是要折柳,也沒有來送別的人啊!”綺容嘟囔道。


    李衡義嗬嗬一笑:“苦中作樂未嚐不可嘛。”


    沈如柔暗中白了李衡義一眼。


    “容兒,容兒,你在哪兒!容兒——”


    綺容已經折到了一束柳枝,聽到這聲音,她呆了一呆。


    李衡義戳了戳綺容,詫道:“小妹,是不是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容兒!”


    “容兒你在哪兒!”


    “綺容——!”


    綺容忽然往前走了兩步,那船一晃一晃起來,李衡義趕緊扶住妹妹。


    “停一下,船家停一下!”


    那船家愁眉苦臉:“誒呦小娘子,這上頭規定我們卯正必須開船,某可是不敢多行停留啊!”


    “噠噠”有馬蹄聲傳來,未幾,綺容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匹馬和兩個人。


    “籲!”


    馬上當先跳下一個修長的男人,隨即他從後麵扶下一個虛弱的少年,那少年麵色蒼白,腳步虛扶,在不停地向著自己擺手。


    韓宿遷也是在趕來的路上無意偶遇了韓重獻,見他如此憔悴一問之下才知已是三日未用膳,不用他再多說韓宿遷也知道定是韓宿襄攔著不要他來見綺容。


    對著李陵和沈如柔一禮,韓宿遷恭聲道:“侄兒見過郡王,見過郡王妃!”


    李陵歎道:“侍郎莫要多禮了,我不過是戴罪之身。”


    韓宿遷卻道:“郡王莫要氣餒,您畢竟是太後的親子,一時落魄不算什麽,重振旗鼓,長安必定還有再迴之路!”


    “是啊,”韓重獻白著一張臉,虛弱一笑:“重獻也相信郡王還會再迴來的。”


    隔著灞水,船已經漸行漸遠。


    重獻心一酸,忍不住對著綺容伸出手:“容兒……”


    綺容擠出一個笑容,想起手中還有一束柔弱的柳枝,便伸了出去,長度韓重獻竟剛好夠的到,他握著手中的嫩綠,想起思慕多年的心上人就要如此離去不知歸期,心頭一陣難受:“容兒,我一定會等你迴來的,我韓重獻在此立誓,此生非李綺容不娶!”


    非她不娶……


    綺容心頭巨震,她驚訝的看著韓重獻,另一邊是韓宿遷溫柔的笑,她頭暈目眩忍不住就要落水溺斃在其中了,這恍恍惚惚十三年的長安夢,也許真的到盡頭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灞橋兩岸載柳不計其數,春朝共發,有飛絮飛花,不知何處是。


    隻有灞水靜靜波瀾,碧色瀲灩,送遠遠行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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