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落梅時節。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踏青郊遊的小娘子小郎君哪一個不是輕薄上陣,早忘卻了前個月發生了什麽大事,誰又死了誰又活了的,畢竟那是大明宮皇室的事,老百姓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是要怎麽過。


    大約也是今年春天頗為溫暖的緣故,進了二月沒多久,宮裏的火盆便撤了多半,倒也不冷了。此時長安殿中,正有婢女挑開了一側的簾子,望見遠處有群婢女走過來,轉眸一笑:“娘子,是含涼殿的娘子們來了!”


    東方瑤趕緊出來迎接,便見一綰著驚鵠髻,身著秋香色羅衫的女子已踩了進來,笑道:“姊姊這幾日可還好?”


    “還好,真是麻煩你了,不過是些個賞賜而已,何必要親自來呢?”東方瑤拉著靈芷的手說道。


    “姊姊真是客氣了,”靈芷笑吟吟的招招手,立即有三名婢女將端盤中的頭麵首飾和衣衫擺在了案幾上,“這可是皇後娘娘親口吩咐的,囑托奴婢要親自挑選適合姊姊的,說一定要姊姊滿意才行!”


    東方瑤失笑:“不過是些首飾罷了,何勞如此娘娘費心?”


    靈芷卻是一笑,抬手拿起麵前一支四蝶銀步搖,晃了晃,頗為得意的說道:“娘娘說姊姊不喜奢華,靈芷便特意拿了一支銀步搖,小巧精致,姊姊必會喜歡。”


    東方瑤心中一暖,微微施禮:“倒真是麻煩你這個大忙人了。”


    “姊姊莫要如此多禮。”靈芷忙去扶東方瑤,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姊姊才是大忙人呢,我不過是端個茶送個水罷了!”


    等眾人皆去,芍兒收拾送來的衣服,忽然“啊”了一聲。


    “芍兒,你這是怎麽了?”東方瑤正在寫字,驟聞之下還以為出來什麽事,忍不住抬手問她。


    誰知芍兒臉一紅,從端盤中抽出一件藕荷色折枝海棠的抹胸長裙,上衣卻是一件十分單薄的短衫,挪喻的壞笑:“娘子,你會穿出去麽?”


    “你這個壞丫頭!”東方瑤瞪了芍兒一眼。


    不就是一件開胸衫嘛,說的跟她沒見過似的。


    “下午的詩會,娘子可是要穿過去?”芍兒壞笑,繼續挪喻。


    當然,東方瑤肯定不會穿成這樣……相反,她換了一身男裝。


    是以當她站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大家還是吃了一驚的,當前有個郎君上前來問道:“不知小娘子名姓為何,某為何從未見過?”


    東方瑤微微一笑:“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笑床空,王郎君?”(注:選自李白春怨)


    王郎一愣:“某從未見過娘子,娘子如何認識某?”還有他前幾日春闈新作的詩句?


    正說話間,隻見身前又來了兩人,一人年長些,麵相儒雅,正是嚴靜思;一人頗為年輕,身形修長,麵如冠玉,正是崔城之。


    王郎上前來見禮:“見過老師,見過郎君。”


    三人客套了一番,王郎正想詢問方才那位男裝麗人,轉頭一看,卻不見了蹤影,他似乎頗為不解,崔城之見狀,上前來笑著詢問:“郎君這是怎麽了?”


    “哦哦,方才這兒有位從前沒見過的娘子,一身男裝,頗為秀美,卻不曉得是何人?”王郎曉得崔城之好說話,便就這麽直言不諱的問了。


    “這樣啊,”崔城之笑著微微頷首話鋒一轉:“王郎可知,皇後為何要舉辦這樣的詩會?”


    王郎沉吟道:“皇後娘娘一番愛才之心,我等若有出頭之日,必定為她效力才是。”


    “那卻不知,為何要廣邀長安才女呢?”崔城之繼續問。


    王郎道:“皇後雖為女子,然不讓須眉,自然是也想借此機會來提高女子的地位。”


    “郎君如此有見地,看來登科亦是指日可待。”崔城之意味深長的一笑。


    王郎連說“謬讚謬讚”,其實心中頗為竊喜,可是他反應過來後一想,這崔城之為何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自己明明問的是剛剛那位小娘子是誰呀!


    他心中自然十分詫異,然而轉眼一想,卻又覺得崔城之說話處處有機鋒。


    皇後要拉攏士族,舉辦詩會給了他們這些人一個展示的機會;提高女性地位,也是為了有朝一日手握大權時能夠很大部分的打壓那些說“牝雞司晨”之人,那麽舉辦詩會之人,難道就是皇後身邊最信任的女子?


    東方瑤?


    不是吧。王郎心下一驚,卻不妨有人拍了自己一把:“王兄,你自己一人在這兒嘀咕什麽呢?”


    ……


    東方瑤伸手撥弄了一下低矮重簷下的碎玉子,繼而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朱紅色的欄杆下,是一處頗大的花池,裏麵的芙蕖還未到盛放之日,蓮葉何田田,幾株挺拔俊秀的荷葉已迎風而立;草地中青嫩的芽兒剛剛冒頭,一側有菱形的石塊一圈圈將其圍起。時而從塘中吹來和風,帶起小樓上的紗幔,拂動著美人額前的青絲,送來些許清涼之氣。


    “王璲和他,恐怕關係不淺吧。”東方瑤淡淡問道。


    “表叔侄關係,王璲妹妹長子的女兒是他過世多年的母親。”芍兒反應敏捷,利落地答。


    東方瑤咋舌,麵上帶了點惋惜的意味:“闈試既然已經結束,這次詩會便是最後一場。我瞧著這王郎雖是有才之人,卻和王璲有如此一層的關係,想必這次闈試,也是不能登科了,你尋個機會,不妨下去提點他。”


    自從年後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皇後明麵上沒和李況翻臉,實際上已經對他更為冷淡了,這不是從李況身上看出來的,而是從他的幾個弟弟身上看出來的,趙王端王皆是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封賞,就拿棲霞縣主被封寧安郡主這事來說,就夠人們指指點點了


    東方瑤忍不住心中冷笑,李況能走今日這一步,還不是得益於他太過聰明了麽?


    偏偏她這人,喜歡落井下石,大約過不了多久,就不用日日都看著他了。


    說起來,一想起一個月前發生那件事,東方瑤還心有餘悸,韓鴻照要她親自賜死陸靜娘和她腹中孩兒,可是陸靜娘說的那番話,要她如今怎麽也忘不掉——太可怕,那些話,從她這樣一個還是韶華的女子口中說出,竟如此悲涼,也許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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