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的竹樓位於大福殿以西,說是樓,實則是一個小型的倉庫,因為殿前栽種著滿園的竹子,是以才名為“竹樓”。


    竹樓是大內儲藏美酒的倉庫,雖然朝廷負責生產和宮室酒撰的主要機構是良醞署,但是大部分的美酒稀茗都是要先運來竹樓這裏儲存,為的是方便東內的宮廷宴會取用。


    由於竹樓以南是偏僻之地,這裏通常少有金吾衛經過,於是在月黑風高之時,便有一個黑衣人匆匆行過。


    沿著西城牆一直向北,身形隱在幢幢樹影之中,周圍雜草叢生,時不時的有些突出的樹杈


    黑色的鬥篷仿佛被什麽東西拽住,疾行的人嚇了一跳,立刻警惕地停下轉身去,卻見不過是小路旁的月季花枝杈掛住了自己鬥篷的衣角。


    暗自咒罵一聲,用力一扯,鬥篷被拽迴,又四下望去,發現沒人看見才放心來繼續前行。


    一直到了竹樓北側一個小樹林裏,她發現似乎有一個不太亮的燈籠懸空閃著。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樹林中一上一下的跳動著,最終燈籠也停了下來。


    走近了些才看清,原來是有人提著這燈籠。


    燈籠的主人喘著細微的氣,緊接著是一個壓抑著的低啞的聲音:“怎的著急見我,有甚急事?”


    摘下黑色的鬥篷,露出一張女子的臉來,麵含委屈:“怎麽,你不想見我?”


    “胡沁些什麽!”微微清了清嗓子,那人壓低聲音道:“這些日子,我瞧著皇後不對,你莫要再冒險見我。”


    “哪裏不對?”女人的聲音因為緊張有些變形,委屈的神色也變成了恐懼。


    “今日許成憲被抄家,皇後卻留下了一派的大理寺丞曹友真。”


    “曹友真……他不是整日和許成憲廝混麽?”


    女人頗為吃驚。


    那人搖搖頭:“恐怕許成憲早就被皇後算計了,今日看來,聖上卻是愈發甩手不管了,竟然真由皇後處置了他!”


    “那豈不是更好?”女人不以為意。


    她是皇後的人,皇後得到好處,難道不就是她自己得到好處?


    那人卻是不說話,隻是歎了幾歎。


    “對了,你這麽匆忙見我到底是何事?”


    “我……阿福,我忍不住了,我想,我想除掉楚荷……”


    一句話還沒說完,被叫做阿福的立刻低聲喝斷:“阿湘!”


    眼前兩人,提著燈籠的正是借口來為李道潛拿宜春酒的何福,黑色鬥篷的卻是蘭湘。


    蘭湘一臉忿忿,再次委屈道:“她倆搶我的麵子,我如何能忍,十幾年來都沒人敢搶我的東西,就連婉娘亦要讓我三分,那兩個丫頭片子算什麽東西!”


    何福無奈,“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不是時候,先不說楚荷,就是東方瑤,殿下暗中栽培了她這麽多年你也是知道的,又豈能讓你輕易動她?”


    在何福想來,事情顯然沒有那麽簡單,東方瑤從掖庭來到弘文館、含涼殿,這並不是隨便一個婢女便可以承受的恩寵。


    蘭湘一愣,旋即迅速迴道:“便是殿下青睞於她,但她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七品婢女,我要動她,豈不是易如反掌?”


    想當年皇後還是昭儀時候她就陪在皇後身邊了,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得罪自己的也多半沒有好下場,就是兩個小小的婢女,還能對付的了自己?


    尤其是今日的事……蘭湘怎麽想都咽不下這口氣,她一定要東方瑤和楚荷知道自己的厲害!


    何福卻是連連搖頭,“阿湘,你聽我說,這件事情絕對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況且現在皇後早不是以前的那個皇後了,對你也……”


    卻聽“嘎吱”一聲突兀的從兩人的身後傳來。


    何福猛然轉身,暗叫一聲不好,向後麵走了幾步,卻什麽也沒看見。


    蘭湘也嚇得六神無主,拽住何福的袖子,躲在他的身後。


    何福想了一想,卻是越想越害怕,便對蘭湘道:“你且信我的,咱倆認識這麽多年,我何福也不能騙你,楚荷和東方瑤,現在還不是你動手的時候,還有在皇後麵前做事一定要三思,莫要隻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何福向來心思穩妥,若想除去此兩人,恐怕還是要廢一番思量,更何況高處不勝寒,那麽多眼睛盯著他倆呢。


    蘭湘心中感動,一時之間也忘了要說些什麽狠話,她用力點頭:“自然,你不會害我!”


    何福不放心的四下看去,小聲說道:“適才可能有人,這些日子我們還是不要見,快點迴去,仔細別被發現!”


    ……


    一隻淡黃色夔紋杯中像小山一樣堆滿了烏梅幹。


    韓鴻照用銀勺挑出,嚐了一口,牛乳的香氣頓時在口中彌漫,“剛剛去哪兒了?”


    這漫不經心的語氣,看似平平淡淡,蘭湘卻聽的心頭一突,腦中急轉:“殿下……奴婢,剛剛去……”


    她本就想好了說辭,自己在小廚房的時候弄髒了衣服,剛剛去小院換了套幹淨的衣服,誰知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聽身旁有人迴道:“奴婢剛剛去耳房為殿下熨好了明日穿的九幅鬱金裙。”


    蘭湘側眼看去,語氣淡淡,說話的人正是玉蓮。


    韓鴻照笑著覷了一眼蘭湘:“怎麽,我又沒問你,你著急作甚?”


    蘭湘尷尬,心卻鬆了下來,連忙迴道:“殿下、奴婢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鴻照卻“哦”一聲,頗有興味:“那你倒是說說,你剛剛去哪兒了?”


    “奴婢在小廚房弄髒了衣服,便去換了一套新的來。”


    蘭湘順嘴說出了早就想好的說辭,可是說完之後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韓鴻照嘴角微勾,一雙深邃的眸子卻半分笑意都沒有,就像是一潭幽冷的湖水,明明是人間五月,蘭湘卻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向脊背襲來,她微張著嘴,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難道……難道皇後早就知道什麽了,所以這次才讓東方瑤和楚荷兩人僥幸逃脫?


    卻聽韓鴻照“哧”的一聲笑出來,“我是老虎麽,這樣看著我作甚?”接著擺了擺手,“行了,你這丫頭,在我倒是麵前一向這樣。”


    蘭湘頓時心口一鬆,明顯感覺到喉嚨發幹到自己已經難以下咽,她訥訥道:“殿下……讓殿下見笑了。”隨即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韓鴻照臉上的笑容卻漸漸隱去,她隨意飲了一口清茶,撿起一份奏表:“下去罷。”


    蘭湘如蒙大赦,強忍著想要立刻衝出去的衝動福了一禮,這才退下去。


    玉蓮微微側目,然後望向韓鴻照,看到她向自己使了一個眼色,才輕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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