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瑤其實並沒有和他們吵起來,隻是隨口扯了幾句“皇後娘娘讓自己來傳話”,然後趁著他們不注意溜了進來,好在自己身材比較矮小,一幫身材臃腫的嬤嬤們愣是沒攔住她,便讓她鑽了空子。


    曹氏眯眼看了又看,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眼熟,她微微扶了身邊周嬤嬤的手。


    挽著同樣的迴鶻髻,簪著同樣的花釵,隻是衣服卻穿著不甚新的舊羅。


    楚荷一見是東方瑤,心中大驚,忙打眼色,示意她趕緊離開。


    然而東方瑤並沒有在這眼光的示意下離開,她反而上前幾步,將楚荷拉在自己的身後,這才望向了那已坐迴榻上的曹太妃。


    曹太妃看上去六十多歲,穿著十分樸素的絳紫色暗花襦裙,一張臉上並未施粉,眼角皺紋橫生,下垂的嘴角使她看上去更是一臉的肅然。


    在快速打量了曹太妃一番,東方瑤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奴婢無禮衝撞了太妃,還請太妃責罰!”


    一語未落,便聽周嬤嬤粗聲粗氣道:“責罰?自然是要責罰的!”忙不迭招唿身邊兩個看上去也是五大三粗的嬤嬤。


    楚荷急了,衝上去拉住嬤嬤:“嬤嬤,嬤嬤!太妃要罰的是我!”


    周嬤嬤一把推開楚荷,瞪著眼睛吼道:“自然是都罰!”


    說完兩隻手也不閑著,立時上前去將要撕扯。


    東方瑤趕緊上前幾步,一隻手擋住周嬤嬤,一隻手攬過楚荷的肩,將她護在身後,厲聲嗬斥:“嬤嬤且慢!嬤嬤慎言!”


    東方瑤指向楚荷,“嬤嬤,奴婢和這位楚娘子是含涼殿裏的侍女,雖非比得上像謝宮正和蘇宮正那樣的品級,卻也是在外,人人都要稱一聲‘娘子’‘阿監’的!”


    “當然,奴婢這樣說並非是做喬拿大,隻是太妃千金之軀,平時也與皇後娘娘交好,娘娘每有新衣便會先送來給太妃,太妃每每也是欣然接受,嬤嬤如此不顧緣由強打強罵,豈非駁了皇後娘娘的麵子,又陷太妃於不義之地?!”


    東方瑤這番話越來越快,饒是周嬤嬤想下手去拉扯,此時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實際上曹太妃和皇後關係如何,不用說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東方瑤這樣說,無非就是先抬高皇後和曹太妃的關係,這樣自己訴說緣情大概也不會有人來指摘了,畢竟誰也不能真的拿上明麵來說“曹太妃不想要她皇後給的衣服”吧?


    即便是曹氏如此厭惡韓鴻照,這些年來不還是接受了她的種種賞賜嗎?


    想到此處,東方瑤又定了定心神,偷偷瞥了一眼榻上一聲不響的曹太妃。


    卻見她此時半閉眼,一副和自己毫無幹係的樣子,不免壓下心中吃驚,對周嬤嬤道:“嬤嬤想必也是一時心急才會如此,實際上奴婢也是因為心急才會莽撞,還請太妃明鑒!”


    周嬤嬤覷了眼主子的神色,卻發現自家主子似乎並沒有什麽要責罰的意味,便隻好退到曹氏身邊去了,旁邊幾個有眼力見兒的奴婢也打量了一會兒,灰溜溜的放下了手中動作。


    “說。”


    曹氏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使得東方瑤和楚荷同時鬆了一口。


    沉了沉心,東方瑤看了眼一側案幾上擺著的檀木端盤,裏麵放著的似乎是一件淺紫色對襟窄袖九幅鬱金裙子,低聲道:“太妃明鑒,奴婢並非有意闖入永安殿,實在是因為今日送來的這件夏衣太過豔麗。”


    “今晨謝宮正原本將這件已經做好的鬱金裙要奴婢送來,奴婢竊以為這件衣服太過豔麗,而太妃生性節儉,便請示謝宮正去請少府監重新做一件鬱金裙,隻是楚荷不知緣由便按照常例拿來了這幅裙子給太妃。”


    “但奴婢曉得,此事絕對和謝宮正無關,而是我們奴婢的疏忽!”東方瑤誠懇的迴道,卻特意將“謝宮正”三個字咬的很重。


    謝宮正便是蘭湘,東方瑤加上這一句話,其實是在表明這件事情和她們無關?


    那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曹氏終於睜開眼睛,一隻布滿皺紋的手輕輕地扣打著小榻邊上隱囊,看似無神的眼睛逐漸聚焦在東方瑤的臉上。


    修眉杏眼,低眉順目,雖算不上美人胚子,倒也不算丟了她祖父的臉。


    楚荷此時早已汗水涔涔,她知道東方瑤在兵行險招。


    無非是說這件事情實際上是蘭湘在背後謀劃,宮正是什麽人,身為含涼殿品級最高的女官,她在皇後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怎會不知道其中機關,卻在明知曹太妃不喜皇後又生性節儉的情況下,要自己職下的婢女穿上新裁的夏衣,又要她送來了一件十分豔麗的衣服來,這不是暗中挑撥又是什麽?


    隻是若曹太妃她是否厭屋及烏,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呢?


    楚荷一時心中亂糟糟的,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含涼殿,果然是熱鬧啊。”


    曹太妃譏諷似的一笑,那精明的眼中此時已經沒了看熱鬧的意思,反而懨懨說道:“快走罷,你倆且好自為之。”


    東方瑤心裏終於鬆下一口氣,隻怕曹太妃再反悔,於是在楚荷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迅速拉著她謝過了恩,隨後告退。


    曹氏看著兩個少女匆匆離去,唯恐多在自己待一時半刻仿佛便會被自己吃了似的,便不由得一陣苦笑。


    她笑著搖頭,一邊喝下一口已經涼了的酪漿。


    周嬤嬤在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這酪漿涼了,奴婢去換吧。”


    曹氏卻仿佛什麽都沒聽到,她盯著窗外某處,忽然出聲道:“那個老頭子死了多少年了?”


    周嬤嬤聞言一愣。


    她原本不是從小跟著曹氏的,自六年前跟在曹氏身邊的趙五娘死後她才來到曹氏身邊,憑借著會揣摩主子心意才做到了曹氏身邊大宮女的位置。


    但她卻實在是不知道曹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隻能在一邊尷尬的立著。


    不曉得這酪漿到底是換還是不換,更不曉得曹氏口中的“老頭子”又是何許人也。


    “大約十四年了罷。”


    良久,周嬤嬤似是聽曹氏無聲一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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