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楓奉令急匆匆地去找冬晴。


    李雲彤坐在那裏想事,一時間連茶都忘了喝。


    不管冬晴因為什麽原因跟拉岱木接觸,沒有告訴她,這本身已經是背主的行為。


    她可以直接處置冬晴,但畢竟主仆這麽些年,而且冬晴平日裏也頗為盡心,李雲彤還是想當麵問一問究竟是怎麽迴事。


    夏雨看看她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問,“……難道讚蒙覺得冬晴可能對您不利?可您說她是為什麽啊?從您的宮女做到姑姑,不缺吃不缺穿的,她犯得著嗎?會不是有人威脅她了?讚蒙有何打算?”


    李雲彤知道,夏雨這是擔心冬晴有事,怕李雲彤一怒之下就處置了,委婉地求情。


    她很樂意看到身邊的幾個人彼此守望相助,隻是冬晴的事……沒見到她之前,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形。


    李雲彤淡淡地說:“你們也不用為她擔心,我就是叫她來問幾句話。”


    夏雨還想說什麽,春草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閉嘴。


    待秋楓帶著冬晴進來,看上去似乎與平日裏並無什麽不同,夏雨方才鬆了口氣。


    冬晴行禮之後,笑盈盈地問:“不知讚蒙尋奴婢何事?”


    李雲彤也不跟她繞彎子,直接問道:“有人看見你跟拉岱木法師私下有接觸,怎麽迴事?”


    冬晴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垂眼說:“奴婢有個事情,需要拉岱木法師幫忙,故而見了他兩迴。”


    “噢,隻有兩迴嗎?不知道有什麽事情,你一定要去尋他幫忙,連我這兒問都不問,就肯定我辦不到嗎?”李雲彤看著冬晴問道。


    拉岱木是苯教中的符師,冬晴她們跟著李雲彤平日都是研習的佛法,她不可能是去請教苯法裏的經文,隻可能是求助於拉岱木的法術,而偏偏李雲彤在這方麵也頗有造詣,冬晴在沒有問過她的情況下,就向外人求助,確實很可疑。


    連先前幫著冬晴說話的夏雨,都用不讚成的目光看著她。


    冬晴無言以對,垂頭不說話。


    李雲彤冷笑,“看樣子,你是打定主意不開口了?既然如此,讓人把她弟弟叫過來,讓人問清楚,為何冬晴當日迴宮晚了半個時辰,他不照規矩稟報?如此玩忽職守,我記得好像是要挨軍棍的吧?”


    秋楓悶聲迴應,“打十下軍棍,還要罰兩個月的俸祿。”


    李雲彤似笑非笑地看著冬晴,“有人前些日子才得了錢,罰俸祿恐怕不會在乎,就把那兩個月的俸祿也改成十下軍棍吧。”


    這是要打冬晴弟弟二十軍棍的意思。


    冬晴連忙說:“那日奴婢的弟弟不當值,放我進來的那個護衛也是被奴婢纏得沒辦法,請讚蒙要處罰就罰奴婢一個人好了。”


    “你倒是仗義。不過,規矩就是規矩,在軍中,下頭人犯了錯,上麵也是要跟著受罰——我記得,你弟弟可是個隊長。”李雲彤看著冬晴淡淡地說,但誰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是那二十軍棍非打不可了。


    當年為了讓跟著李雲彤到吐蕃的人紮根邊塞,基本都是舉家相隨,冬晴的這個弟弟進了李雲彤的護衛隊,還是個小隊長,當日裏他雖不當值,但下頭人因為他這個隊長對冬晴晚迴宮不稟報,他也脫不了幹係。


    可大可小的一件事,關鍵看上位者怎麽處置,現在李雲彤要這麽追究下去,冬晴頓時明白,是用她弟弟來逼她說真話呢。


    她撲上前,跪在李雲彤的腳下,“不關奴婢弟弟的事,讚蒙要打,就打奴婢好了。”


    “你也要罰,他也要罰,你受罰是晚歸,對著主子說謊,他被罰是玩忽職守,兩碼事。”李雲彤看都不看冬晴,微揚聲道,“秋楓,他弟弟過來了就在這院裏挨軍棍,讓其他人都看看,做事不用心的下場。”


    冬晴慘白著臉,突然站起身。


    她的手裏,不知何時握著根鑲了藍寶石的金簪,尖尖的那頭,正對著李雲彤。


    夏雨、春草連忙搶上前,卻慢了半步,金簪已經刺在李雲彤的脖頸。


    但冬晴並沒有刺下去,她隻是用金簪哆哆嗦嗦地比著李雲彤說:“讚蒙,奴婢知道這麽做對不住您,但奴婢也是不得已,還望您看在奴婢往日盡心盡力的份上,饒了奴婢的弟弟。”


    那根金簪在她手裏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忽遠忽近,像是有人在和她搏鬥、爭搶一般。


    冬晴突然反手將金簪的尖尖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這一刺,顯然是用了全力,刺的很深,血頓時咕咕湧出。


    冬晴倒在地上。


    夏雨兩步上前抱住她,淚流滿麵。


    “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你明知道讚蒙問你話,就是念著舊日的情分,放你一條生路的,你就算有什麽苦衷,也可以說出來告訴我們,大家一起幫著想辦法……”


    “他比讚蒙的法術高,我沒辦法。讚蒙,請您原諒,奴……婢……”冬晴的眼睛看向李雲彤,她的手微微向上想抬起,終於無力垂下。


    她看向李雲彤的眼睛,已經變得呆滯。


    等下麵的人抬走了冬晴的屍身,收拾完廳裏的血跡,李雲彤還呆呆地坐在那裏。


    “讚蒙,咱們要不要派人去把拉岱木捉來?”秋楓低聲問道。


    自個身邊的人,都帶有護身符,就這樣冬晴還被拉岱木所控,顯然對方很厲害。


    李雲彤搖了搖頭,“我的法術不如他,派人去捉他肯乖乖跟著來還好,不然就是枉送性命,連冬晴都著了道,不能輕舉妄動。”


    “剛才奴婢仔細瞧了那根金簪,是冬晴當日從外頭帶迴來的。那簪頭是空心的,裏麵還有些東西,冬晴流出的血顏色也有些不對,好像是中了毒。奴婢已經讓人去細查了。”


    看著坐在那兒沉默不語的李雲彤,秋楓又輕聲說,“剛才聽她們說起,冬晴之前差點把金簪刺到您身上?是奴婢大意了,不該隻留夏雨她們在跟前侍候。”


    說著,她不由後怕,冬晴的武藝比春草、夏雨高許多,她不該因為擔心冬晴的弟弟會反抗,顧著那頭忘了這頭的。


    沒有什麽比讚蒙的安全更重要。


    李雲彤被秋楓這一問,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想了想,她歎息道:“照當時的情形來說,冬晴拿著那支金簪,或許正是對方讓她將我刺死,可她沒那麽做,反倒……”


    她有些說不下去,好一會方才恢複平靜,“如果冬晴真得是他們的人,剛才她是有機會將我刺死的……看樣子,她的確有不得以的苦衷,我該相信她的,是我害死了她!”


    李雲彤非常自責。


    “那種情況,誰能相信她?而且,就算讚蒙您相信她,她也沒有退路。作為棋子,隻要暴露了,就不可能有活路。”秋楓冷靜地勸慰李雲彤。


    李雲彤也知道是這個道理,隻是,做了多年主仆,冬晴平日也是個盡心的,突然就死了,死在她的麵前,她睜眼閉眼都是一片血光……


    究竟他們怎麽控製的冬晴?


    李雲彤微闔著眼睛,手指死死地攥在一起,試圖把剛才的那一幕從腦海裏驅逐出去。


    良久,她睜開眼輕聲道:“拉岱木那邊也別動,另外安排的有人,等迴了話再說。冬晴的弟弟那邊,你去說一下事情的緣由,找個人好好照顧著,等他情緒穩定下來,看能不能打聽些什麽出來。還有冬晴……通知她父母領迴去,多給些銀子,好好安葬了吧!”


    因為冬晴的事,李雲彤當晚連飯都沒有吃,倒是讓人不停溫酒,喝了不少下去。


    由於她精神不濟,很早就沐浴更衣歇下了,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衣坐起。


    她由冬晴的死,又想到自個那個沒落地就失去的孩子,再想到離開長安的這麽些年……越想傷心事,就越發覺得傷心,一向都很有生命力的她,真有一刻悲觀絕望的不想活下去,感覺自個累得連指頭都抬不起。


    鬆讚幹布聞訊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她呆呆怔怔,無精打采的模樣。


    他感覺到了她的那股子疲倦,那種悲傷絕望,他不是頭一迴見,他剛從羊同迴來的時候,她就這般,仿佛將自己關進了一個殼裏,什麽都不想理會。


    一個隨身侍候的人死了,她應該不至於如此,想來,是想到了什麽。


    他的目光長長久久落在李雲彤的臉上,她看上去仍然如同一朵花似的嬌豔美麗,但眼中的神色卻仿佛已經遲暮,像是看透了世情,也倦怠了人世,隨時都想舍棄一切離開的那種累。


    鬆讚幹布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慌。


    他心上一緊,麵上卻是不動神色,隻讓人倒了碗淡蜜水過來,親手遞給李雲彤。


    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蜜水,那甜甜暖暖的滋味下肚,李雲彤方才覺得緩過來了兩分。


    腦海裏的那份死誌,消散了不少。


    見她漸漸迴轉過來,眼波重新靈動,鬆讚幹布的心裏放下幾分。


    李雲彤迴神瞧著他一直看自個,便皺了皺眉問了一句,“讚普不去服侍母薩,到我這邊來做什麽?”


    “聽說你喝了不少酒,怕你會耍酒瘋,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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