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欺負人,你們欺負我老了,不中用了,天哪,布達拉宮是要變天了呀,大唐的公主覺得這些年立穩了腳跟,就這麽對待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忠仆……”見李雲彤神情淡然,顯然是不肯改變決定的模樣,得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起來,說著說著,他索性躺在地上耍起賴來。


    “夏雨,找人把他叉出去,順便找兩個人看著他,清理下他的房間,看是不是有不屬於他的東西落在了屋裏,一筆筆點清楚。”李雲彤發了火,神色越發冷淡。


    阿西瑪低頭啐他,“老貨,你別給臉不要臉,就你平日貪的那些個東西,真給你搜出來,看你怎麽下台?快點走吧,不然可別怪讚蒙狠心,連好生養老你都別想了。”


    夏雨則低聲道:“讚蒙知道你在中間也為難,存心給你留幾份體麵,讓你養老,得勒老爹,你還是見好就收吧!”


    得勒情知大勢已去,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規規矩矩地給李雲彤行了個禮,“老朽這就去和下頭的人交賬,讚蒙莫怪,這宮裏頭的大小事務,您多操點心,有很多家奴仗著自個在宮裏侍候久了,都不把您放在眼裏,別看表麵上恭敬,後頭還不知道怎麽編排您呢!”


    說著,他若有所指看了看阿西瑪。


    氣得阿西瑪又啐了他兩口。


    倒是德勒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圜——


    看得屋裏的人均愣了愣。


    李雲彤溫和地說:“大管事辛苦了,夏雨,去賬房支一百兩銀子,給他養老用。至於大管事屋裏的那些東西,能說出來由的,就由他來走,說不出來由的,能講清楚了也由他帶走。”


    得勒是老讚普在世時就用的人,為自己謀點小利在所難免,但李雲彤不願幹涉太多,也不相信鬆讚幹布會昏庸到用一個趨炎附勢之輩做大管事。


    隻是她要重新接迴宮裏的中饋,就得拿出些威風來,大管事正好到了卸任的年紀,又出了點這麽不大不小的事,就成了她最好的伐子。


    好在得勒平日裏雖然有些耀武揚威,做事還算盡心盡責,就算有些吃拿卡要的事情,也是得了蔡邦薩和讚普的暗許,畢竟,水至清則無魚,有的時候辦事,是得用些非常手段。


    所以李雲彤也不和德勒計較那麽清楚,她的眼界,也不在這些小事情上,處置德勒,隻是為了梳理一下內宮裏,要不是從前她覺得雖然做了吐蕃的讚蒙,可自己畢竟是大唐的公主,除了打理好東月宮外,並不太想管三宮六院裏頭的事情,也不至於讓棄仁拉索有了可趁之機……


    痛定思痛之後,她明白了,權利還是要掌握在自個的手上才最牢靠。


    至於處置德勒這事裏麵涉及的彎彎繞繞,阿西瑪等人自是沒看懂,隻連聲讚歎李雲彤不虧是禮佛之人,有菩薩心腸。


    德勒之事才處置完,就有人來報大王孫乞黎撥布出了痘疹。


    痘疹又稱天花,在那個時候,得上那樣的病,基本上是九死一生。


    李雲彤想著自個出過疹子,不會再被傳染,便前去探望。


    她剛坐在床前,看宮奴喂乞黎撥布喝藥之際,就見蔡邦薩止瑪托迦帶著身邊的大使女和宮奴們唿唿啦啦的進來了一堆人。


    “哎喲喲,哀家的好重孫,你這是怎麽了?”止瑪托迦看著紅色滿臉痘疹的乞黎撥布焦心地問。


    沒等李雲彤起身給她行禮完畢,止瑪托迦不滿地說:“他怎麽會這樣,哀家怎麽聽說這兩日,他跟前侍候的人都不夠用?文成,你這當的是什麽家?那些宮奴的性命重要,還是他的性命重要?”


    “痘疹會傳染,很多宮奴都沒有出過疹,如果進來了被傳染上,那這宮裏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丟掉性命,大王孫身邊侍候的人都是出過痘的,雖然有些不夠用,倒也還好,母薩不用擔憂,事情都處理妥了。“李雲彤雖然和聲悅色地解釋,但神色卻有些淡淡。


    聽說乞黎撥布這兩日傷勢有反複,甚至有加重的跡象,她實在沒有心情再和蔡邦薩敷衍。


    她看著止瑪托迦帶進來的那些人,皺了皺眉道:“留下一、兩個出過痘疹的,其他都出去吧,這麽多人在屋裏,不利於大王孫的病情。”


    那些人都知道乞黎撥布這病兇險,雖然他們都是出過痘疹的,可每迴到這兒來了,迴去都要頻頻洗手更衣什麽的好一番折騰,所以並不想進來的,奈何自個的主子沒發話,隻得跟著一道進了門,現在聽了李雲彤所說,如蒙大赫,除了止瑪托迦的大使女留下侍候外,其他就都聽話的退了出去。


    “哀家怎麽能不費心?宗弄隻有一個兒子,他也隻有這麽一個孫子,這宮裏頭誰不是將他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從知道他生病到現在,哀家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止瑪托迦也沒心理會其他事,眼睛隻一個勁地看著昏迷不醒的乞黎撥布,說著說著話,她的眼眶就紅起來,看上去頗為擔憂。


    李雲彤知道她也是擔心,便多說了兩句,“母薩不用太過擔憂,乞黎撥布雖然年紀小,但身體一向很好,應該能夠抗過去,倒是他這臉上怕是會落下些麻子,我原本擔心他一時沒忍住把皮膚扣爛,傳染開了,哪知道這孩子聽話,聽了太醫的話,一直忍著,可見是個心性堅強的好孩子,他一定能抗過去的。”


    “他是男孩子,不靠相貌吃飯,隻要無病無災的,有點麻子也沒什麽。”止瑪托迦一聽,鬆了口氣,“昨天你讓人給哀家送去的豆腐青菜湯甚好,賽瑪噶喝了後,胃口開了不少,還托哀家謝謝你呢。”


    乞黎撥布這病著,自個最寶貝的小女兒最近又吃不下飯,她的頭發都要愁白了。


    她擔憂地望了眼乞黎撥布,看著李雲彤道:“也不知道最近是衝撞了哪門子的鬼神,這宮裏頭傷的傷,病的病,文成你常說佛法無邊,可要多向菩薩拜一拜,為他們多多祈福才是。”


    “母薩說的是,四喜幻化寺和羊土幻顯寺的香火都很鼎盛,很是靈驗。等明天一早,我就前去上香祈願。”見止瑪托迦擔憂的神情,李雲彤神色越發緩和了幾分。


    自從失去腹中胎兒之後,她越發能夠理解止瑪托迦的慈母心腸,理解她當日想護著棄真倫的情感。


    止瑪托迦沒想到李雲彤如今竟然這般順從了自己,不由有些懷疑地看了看她。


    她看了眼李雲彤,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怎麽哀家聽說你讓大管事把手頭的事情交出去,讓他出宮養老去了?”


    “嗯。”李雲彤給乞黎撥布掖了掖被角,“我們出去說吧,免得吵著乞黎撥布休息。”


    等她們出去之後,一直在門外翹首以盼的雲碧恩珠連忙迎上前去問,“大王孫的情況怎麽樣了?”


    她因為沒有出過痘疹,被嚴禁進屋去探望,又擔心萬一自個染上了病更沒法照看兒子,隻好守在外頭,有人進去了出來就問問情況。


    李雲彤安撫雲碧恩珠道:“還好,沒什麽大事,應該能慢慢好起來。”


    其實乞黎撥布這兩天到了最兇險的時候,但說給雲碧恩珠她們聽並不能解決問題,所以不管是對著止瑪托迦還是雲碧恩珠,李雲彤都盡量輕描淡寫地說話。


    她示意雲碧恩珠隨自己和止瑪托迦走到外頭的正廳裏坐下,然後對止瑪托迦道:“撤大管事的那事,是因為這宮裏頭頗有些奴大欺主的事情,竟然連恩珠這兒的燕窩都供不上,要不是恩珠病著一時沒顧上,乞黎撥布也未必會染上病。”


    雲碧恩珠羞慚地低下頭,“都是妾身不好,讓你們費心了。”


    “要我說,你也太好脾氣了些。”李雲彤淡淡地說,“要不是你宮裏的人都跑我那兒哭訴去了,說是你這要用的燕窩供應不上,我還不知道這事呢,你進了宮又生下大王孫,誰不敢小瞧你,何必那般小心,讓一個下人欺負到頭上來?”


    雲碧恩珠嚅嚅不敢多言。


    實際上,她也後悔自個擔心人家認為她生了大王孫恃寵生驕,一味地息事寧人,沒有說出底下人扣減她的份額之事,以至於沒有看顧好自個的身體,拖累的乞黎撥布染病。


    聽李雲彤解釋了來龍去脈,止瑪托迦仍有不滿,“就算為了這件事,就把在宮裏頭管了多年采買的大管事給撤了,未免叫人寒心,德勒可是老讚普在世時就用得人,你這事做得欠考慮!”


    李雲彤明白,止瑪托迦的不滿之意,其實是覺得她管得太多了,害怕她這個大唐公主騎在了吐蕃人的頭上,倒並不是護著德勒。


    她拿起桌上的茶,慢悠悠地喝了兩口道:“母薩此言差矣,這可不是小事,這要傳出去,人家會以為咱們吐蕃外強中幹,連點好些的燕窩、人參都吃不起,這以後,還怎麽在雪域立威?”


    “再一個,宮裏的奴才們一看,大管事可以自行其事,把規矩擱一邊不理,不把主子當迴事,隻怕上行下效,一個個都跟著學上了,那以後誰還會守規矩?”


    她放下了茶碗,將碗蓋輕輕合上,發出一聲脆響。


    蔡邦薩皺眉,“哪裏就至於到那種地步?德勒也是年紀大了一時疏忽而已,你罰他半年的薪俸,以儆效尤就是,何必趕盡殺絕呢?”


    “母薩這話說的,倒好像我是那心狠手辣之輩!”李雲彤似笑非笑,站起了身,“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宮裏頭看似繁花似錦,實際上是千瘡百孔,就像我腹中這胎兒如何沒的,母薩不會不知道吧?若是奴才們盡守職責,當日何至於發生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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