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彤看見年輕時的祿東讚扶住鬆讚幹布,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她的心裏忽地掠過那場已經有些模糊的雪崩,雪地裏那個護著她的身影,悠忽如同雪花般,落地即逝。


    祿東讚突然抬頭,朝著她的方向看過來。


    明知他看不見自己,但李雲彤還是下意識地朝諦拉那邊避了避。


    就在此時,鬆讚幹布因為現在的魂體入內產生了記憶的混亂,時而是十年前,時而是現在,喊出“文成”之後,也睜著雙眸四處找尋她的身影。


    他的眸色在夜色中,在火把的光影下,猶如深藍色天際的星芒,亮得熾眼。


    他似有所覺,望著李雲彤的方向輕笑,“文成!”


    李雲彤知道他的魂魄已經養好。


    正當她打算帶著鬆讚幹布現在的生魂離開,卻聽見祿東讚問鬆讚幹布,“讚普可是看見了什麽……”


    說這話時,他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了李雲彤。


    他的眼睛很亮,睜得很大,似乎想極力看清黑暗中隱藏著的她。


    習武之人,還真是感覺靈敏!竟然能夠在看不見她的情況下,還準確感知到她的位置。


    李雲彤眨了眨眼,念了個引魂咒,又做了個手勢,對鬆讚幹布招了招手。


    祿東讚沒有等來鬆讚幹布的迴答,反倒看見他雙眸一合,再次向後倒去。


    慌亂之中,他看見先前那點藍芒從鬆讚幹布的眉心浮現,然後朝外飄了出去。


    藍芒在他先前盯著的那個位置稍稍停留後,便越飄越遠,遠得再也看不見。


    先前那種奇異的感覺,也隨之消失了。


    祿東讚顧不得其他,因為鬆讚幹布沒多久就睜開眼睛站起身,微微有些茫然地問,“發生了什麽事?”


    遠遠地,李雲彤迴頭看了看。


    風卷著雪花飛舞,將年輕的鬆讚幹布和祿東讚慢慢蓋住,將他們變成一團白影,而後,那些白又都融進了黑沉沉的夜色裏。


    興許是發生的事情太過古怪,他們放棄了繼續搜索,上馬掉頭而去,馬蹄聲聲,在望不到邊際的黑夜裏聽著格外清晰。


    迴憶之城的雪夜即將過去。


    帶著諦拉和鬆讚幹布的生魂迴到日光殿,那柱香剛剛燃燼,落下最後一截香灰。


    黎明將至。


    諦拉的生魂迴到了盆中的植物裏,她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跟李雲彤說了。


    鬆讚幹布醒了過來,慢騰騰地睜開眼睛,含笑望著李雲彤,“沒想到,十年前我就見過你了。難怪我一見你,就覺得與眾不同。”


    李雲彤冷靜地告訴他事實,“別哄人了,你從自個十年前的身體裏離開時,會帶走那段記憶,所以見過和沒見也沒什麽區別了。倒是現在你感覺怎麽樣?昏迷了好幾天,要不要吃點東西?”


    “反正我頭一迴見你的時候,就懷疑你是妖怪。”見李雲彤拿眼睛白他一眼,鬆讚幹布摸了摸自個的鼻子,“你這麽一提醒,我還真是餓了,我想吃羊排、想吃燉肉,想……”


    “別想。”李雲彤打斷了他,“這幾天你都隻是吃了些稀粥,一下子吃那些東西可受不了,還是先吃點粥吧。”見鬆讚幹布一臉失望,她掩嘴笑道,“不過我可以讓他們給你在裏麵加點菜葉,稍微煮稠一些。”


    想到鬆讚幹布這次為了救她,險些魂飛魄散,李雲彤聲音愈發柔和了幾分,像哄小孩一般對鬆讚幹布道:“再吃上兩次,等身體緩過來,就能正常飲食了,別急。”


    聽到她這麽溫柔地說話,一雙眼晴裏也是瀲灩澄清,溫柔的如同春水一般鬆讚幹布覺得自己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雖然自個這次受了幾天罪,但結果還是蠻好的,挺值得。


    吃了兩碗粥後,他抓著李雲彤的手沉沉睡去。


    等鬆讚幹布精神好些了,李雲彤才問起他被“諦拉”哄到了十八層地獄裏去找她的事情。


    鬆讚幹布搖搖頭道:“我記不大清了,就是看到有人被拔舌、被剪斷十個手指、吊於鐵樹之上之類的,那些人痛苦不堪,還要拉我,我就一層層打過去,後來力竭,便暈了過去。”


    “你還記得那根枯骨是怎麽迴事嗎?要不是有那根枯骨發出的火照著,你恐怕就被鬼魂們吞噬了。”


    “好像是碰到了一個和尚,我幫了他什麽……”鬆讚幹布苦惱地敲了敲自個的頭,“實在想不起來了。”


    李雲彤知道,那是因為鬆讚幹布當時魂體被撕裂的很稀薄,所以才會把魂體所見的好多記憶都忘掉了,見他頭疼的模樣,也不再問,輕聲安慰道:“別想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我估摸著,騙你的那個‘諦拉’應該是貢山留在她命牌裏的神魂所化,隻是不知道,他的神魂是出來了還是留在迴憶之城裏?”


    “這個人不除,難消我心頭之恨。”一想到貢山險些害得自個魂飛魄散,鬆讚幹布咬牙切齒地說,“大法師的所做所為還可以說是自保,可魔苯卻是用生靈之血祭祀,他拘了那麽多的亡魂,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我當初滅多彌,也跟魔苯盛行有關。”


    兩國之戰,總要找些正義的理由,所以鬆讚幹布這話,李雲彤隻是聽聽而已,並沒有多言。


    來了這麽久,李雲彤多少也了解一些緣由,知道做為吐蕃本地的教育文化,苯教不僅有鬼神崇拜、殺生祭祀和巫術,還包括醫學、天文、地理、占卦、曆算、因明等,並不是一無是處,但是苯教過於勢大,加之大法師等人野心勃勃,已經威脅到了王室的權力,必須得打壓。


    而且,苯教也並不願意佛法和大唐的文化動搖其地位,所以,他們之間,必有一戰,不得不爭。


    就像當初吐蕃必須要滅了多彌,滅了鄰近的那些個小國,才能稱霸雪域。


    因為諦拉這一次進了迴憶之城頗受打擊,李雲彤也不知道自個離開後諦拉又想起什麽,總之她複國的念頭不像先前強烈,對鬆讚幹布也沒表現出什麽敵意,甚至對於報仇之事也不熱衷,隻讓李雲彤他們再找到貢山之後,盡快安排人送她的骸骨迴多彌的聖山,好生安葬。


    ……


    “法師何必如此著急著出去?眼下外頭亂糟糟的,您在這裏才最安全。”丹珠那隻如同一團蜜似的手搭在貢山手背上,她媚眼如絲,唇豔如格桑花,笑起來的聲音令人心醉神迷。


    然而貢山卻如老僧入定,對坐在他懷裏的美人並不動心。


    丹珠見他沒有反應,訕訕地坐迴了自個的位置。


    那天晚上,她因為懷疑棄真倫藏了個要緊的人在院子裏,便翻牆悄悄摸進了貢山所在的院子,結果被貢山撞破看出底細,兩人一拍即合。


    知道貢山就是魔苯的大法師,丹珠如獲至寶,隻要棄真倫出去,她便到了貢山這邊,跟他修習魔苯的法術。


    “法師有什麽打算?”她把一杯茶遞到貢山手上,聲音慵懶地說,“您的傷勢沒有好全,他們又正在四處搜您,您這般冒然出去,豈不是送上門去讓他們逮住?法師有什麽事情,不如交待給妾身,讓妾身幫您去辦。”


    貢山將茶端到嘴邊又放下:“貧僧要的你拿不到。”


    “法師不說出給妾身聽聽,又怎麽知道我拿不到?”丹珠嬌笑一聲,舔了舔自己的紅唇,傲然道:“妾身很期待讓法師刮目相看的那一日。”


    “那你想想,貧僧若是想要宮裏頭的一樣東西,你應該如何去拿?”貢山端坐在椅子上,看上去頗有修為。


    “當然是到宮裏頭去。”丹珠笑盈盈的站起身坐在他的懷裏,“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法師這般坐懷不亂。”


    “哦?”貢山看了眼懷中的丹珠,“你很了解男人?”


    丹珠的手從他的僧袍領口探了進去,手指在他的胸口輕劃:“妾身隻知道,法師修為太高,已經不是男人。”


    貢山輕笑一聲,棕黑色的眼眸冰涼得沒有半點情緒,“你先說說你打算如何到宮裏頭,我再告訴你要拿什麽東西。”


    “妾身打算……當然了,還得麻煩法師您幫我變變臉……”丹珠嬌笑出聲,渾身柔弱無骨地靠在貢山的身上。


    貢山站起身,如同丟開一件衣裳似的,把她丟在對麵的椅子上,“你好生坐迴去聽貧僧說。”


    丹珠笑得樂不可支,“法師是怕妾身繼續在您懷裏坐下去,您會把持不住吧?”


    貢山沉默片刻,冷聲道:“不要把你學得那些用到貧僧的身上,你要對付的,是鬆讚幹布。”


    丹珠將手臂支在桌子上,托起自個的臉頰,一臉好奇地問:“妾身聽說法師是為了多彌國的公主才來了吐蕃,此話當真?”


    貢山不答,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畫出了一個圖形,交待丹珠道:“你到了宮裏頭,去把這個給貧僧拿出來,這個東西,應該就在鬆讚幹布的日光殿裏。”


    “法師放心,”丹珠點點頭站起身。


    待走到門口,她慵懶嬌笑著迴頭道,“法師應該嚐嚐那碗茶的,莫要浪費了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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