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蔡邦薩帶著來探望鬆讚幹布的人都走了,隻有李雲彤留了下來。


    赤尊原說在法會準備好之前,她先陪護兩天念經祈福的,畢竟李雲彤雖然沒什麽大礙,也該養養元氣,但李雲彤說鬆讚幹布受傷因她而起,執意要由她來做此事,赤尊見她神情黯淡,便不再與之爭執,隻交待了幾句,讓她自個小心注意身子。


    等人都走了,命使女和宮奴們下去後,李雲彤用所帶的符紙將門窗貼好,讓秋楓將那盆寄居著諦拉生魂的植物從東月宮拿過來,待一切準備妥當後,她燃起了引魂香,再度入定,去往迴憶之城。


    香燼之前,她必須迴來,否則就將永遠留在迴憶之城。


    留在諦拉過去的記憶裏。


    原本,李雲彤應該休養幾日再進去,可看到鬆讚幹布的模樣,加之棄真倫那些話,她怕耽擱久了,會有變故。


    之所以要去迴憶之城找鬆讚幹布,是因為他們從那兒剛出來之際,就碰到了貢山的攻擊,如果鬆讚幹布的魂魄被打散丟失,勢必應該在那裏。


    ……


    時間迴到幾天前,李雲彤和鬆讚幹布剛從迴憶之城出來,正準備魂魄歸體之際,遇到了貢山的攻擊……


    鬆讚幹布看到貢山朝自己射出的箭羽,也不知道這是第幾迴了,待他被一箭險些射中,好容易才避開之後,才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了李雲彤的影子,連貢山也不知去向,他抬頭看看頭頂,天色陰沉,風聲凜冽,眼看就要下雪了。


    冬日的白天總是短而急,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


    他正四處找尋李雲彤,目光所及,忽地看見前方有一道曼妙的身影,穿著正是之前李雲彤的那身紅色衣衫,身影那些樹木之中,若隱若現。


    鬆讚幹布揚聲叫她,“文成,你要去哪裏?”


    他們不是應該迴到宮院,及時讓魂魄歸體的嗎?怎麽李雲彤所行的方向,倒像是又要往迴憶之城去?


    不是說迴去之後再想法子找諦拉的嗎?是不是也像自己在找她一般,她在找他?


    “喂——,我在這——”鬆讚幹布喚了聲,但那身影卻並未聽見,反倒越走越遠。


    鬆讚幹布一看叫不答應人,索性大步流星地往那邊趕過去。


    結果追了半天,那身影始終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鬆讚幹布漸漸追到了一片草原上。


    他甚至沒有留意,草原上的草長得很茂盛,有些地方已經深及他的腰際,要不是前方身著紅衫的身影實在醒目,他隻怕都要跟丟了。


    這是盛夏才會有的情景。


    因為豐草長林,他不過眨了個眼的功夫,就失去了前方那個身影,仔細找了半晌,才發現那身著紅衫的人,正站在一處低坡處,勉強露了個頭出來。


    鬆讚幹布追了半天,好容易見人停下,便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追到紅衫身後邊問邊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問道:“我在這兒,你亂跑什麽……”


    話音未落,他發現自個認錯了人。


    眼前這個女子雖然也是美貌驚人,卻並非李雲彤。


    想到之前李雲彤是和諦拉的生魂一道進來的,鬆讚幹布便試探地問了句,“你是多彌國的聖女?”


    諦拉轉過身漠然地看著他,不問反答,“你是誰?”


    鬆讚幹布想到自個與諦拉是有滅國之仇的人,若是此時道破自個的身份,對方說不準為了複仇會與他當場撕殺,便編了個身份說:“我是大唐文成公主的護衛……今個她恐怕陪你找不成真相了,讓我來護送你迴去。”


    諦拉驚訝地問道:“你怎麽會進來這裏?是她出了事,對麽?”


    想到李雲彤可能出了事,鬆讚幹布焦急不安,但他仍然盡量輕描淡寫地答道:“我不知道,我隻是護衛你迴去……”


    隻要諦拉迴去了,和她生魂一道進來的李雲彤,應該也會跟著迴去。


    諦拉的臉色越顯出幾分古怪,“你不打算找了她一道迴去?”


    鬆讚幹布微怔,繼而明白諦拉恐怕已經知道自個的目的,便道:“不錯,我原本是來尋她的,想著你迴去了,她就能跟著迴去……”


    諦拉輕輕一笑,“那你現在不用護衛我迴去了,因為法師已經施了法子……”她詭秘地笑笑,“他要將你們一並都留在這裏。”


    鬆讚幹布疑惑地瞪了諦拉片刻,冷笑道:“若他有這樣的本事,不妨一試。”


    諦拉看著他,淡淡一笑,“你不就在這裏嘛?吐蕃的讚普,雪域之王。我帶了她進來,你不就主動跟著來了嗎?”


    鬆讚幹布瞪大雙眼,驚怒交加:“你說什麽?你是特意哄了文成進來想把她留在此處?你把她藏在哪裏了?”


    他環顧周遭,卻見草木寂寂,隻有風聲唿唿作響,四周並無半點人蹤。


    “她就在這裏。”諦拉輕聲說,目光往下看,露出詭異的笑容,“她就在這兒,在你腳下站著的地方。你既然進來,就應該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除了魂魄,沒有誰能進到這兒來。”


    鬆讚幹布起初還不信,聽完諦拉這句話,再看她的神情,立刻覺得頭皮發麻。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個的雙腳所站之處,帶著幾分懷疑問道:“魂魄如何能夠在我腳下?”。


    諦拉抿嘴一笑解釋道:“十八層地獄,你可曾聽說?”


    魂魄不用安埋地下,可靈魂卻能打入十八層地獄。


    終於明白了諦拉所說是什麽意思,鬆讚幹布隻覺得心口一痛,幾乎站不住。


    他驚怒地揚起手中的寶劍,“文成在這裏?你們竟然敢把她打下地獄?”


    他那一劍落了空。


    “看不出你對她倒有幾分情意。”諦拉緩緩蹲了下去,她揚手之處,那些綠草紛紛倒伏、幹枯,露出下麵黃黑色的泥土。


    記憶裏的那一幕再度清晰——她服毒之後仰麵跌落坑中,閉上眼睛,感覺到胸口越來越悶,感覺到泥土撲簌而下,期望與兄長和母親在黃泉團聚。


    諦拉深吸一口氣,纖秀的手掌輕輕按落:“是,她在下麵。”


    “帶我去——”一柄劍壓在了她的脖子上,鬆讚幹布冷冷地說,“哪怕她在十八層地獄,我也要救她出來。你帶我去,不然就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說完,他不再言情,安靜如同手中那把殺人如麻的利刃,渾身散發出凜冽的寒氣。


    諦拉似乎並不畏懼,緩慢地站起身,對著鬆讚幹布笑道:“我帶你去,卻不是因為你的威脅,而是,她曾助我,我也助她。來,你跟著我下去,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要出聲。”


    她的笑,美豔不可方物。


    鬆讚幹布卻如瞎子一般,視而不見,半分不為所動。


    ……


    一進入迴憶之城,李雲彤就感覺到有些心驚肉跳,似乎有什麽不詳之事揮之不去。


    她在迴憶之城四處搜索,走了一處又一處,從冬走到春,由夏走到秋。


    她知道在這裏,四季變幻並不是真實的時辰,一念之間,就是千裏,一念之間,就能經過春夏秋冬。


    這是諦拉的記憶,她走過的,是諦拉曾經走過的路。


    隻是沒有諦拉在,無法還原當日場景,她不知道為何從多彌國到吐蕃數月的行程,諦拉竟然走了一年多。


    無意中抬頭一看天色,李雲彤不由犯愁。


    晴空萬裏的天如今陰雲密布,眼看就要下雨。


    這天說變就變,她該到哪裏去找避雨之處?


    雖說是魂體,可感受到的冷熱卻都是真實的,淋了雨澆了雪,都會感覺到不適,甚至會生病。


    就像身體的種種反應,都是由魂魄感知的那般,除了魂體看上去要淡一些,能夠更自由地操控自己的意識,其他並沒什麽區別。


    李雲彤正四處找避雨的地方,便看到漫天飛絮飄揚而下,飄在她的發上、臉上,衣衫上、地上,很快便落了薄薄地一層,那是一種灰蒙蒙的白,沒有多久就化成了泥水。


    泥水很快又結成冰。


    下雪了。


    這會兒應該是深秋時節,怎麽轉眼又到了冬天?


    李雲彤心頭越發覺得不安。


    這場雪下得急,而且越下越大,先前很快化成泥水,到了後來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加上之前已經結冰的泥水,冰雪的路麵走起來就更加困難。


    雖是魂體,卻並不能飛翔,李雲彤隻得硬著頭皮前行,隻是越發前走,那種不詳的感覺就越重。


    當她走到一個地方,看到一些倒伏的枯草,正有些詫異這一處的草和別處有些不同時,突然一陣狂風夾著雨雪向她卷了過來,把身體纖細的她吹向一處低凹處,就在那處低凹的盡頭,有一道深壑正在裂開。


    李雲彤剛剛站穩腳,深壑裏突然伸出一隻枯瘦布滿青筋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一隻腳腕。


    連掙紮也來不及,李雲彤的身形便飛速向深壑下麵跌落。


    下跌之際,李雲彤感覺到有股子深寒入骨的陰氣,一路追隨著她。


    等終於跌到深壑的盡頭,躺在地上,李雲彤才發現自個的四周盡是些麵目各異的鬼魂。


    那些鬼魂正一個個都盯著她看。


    這情景若是被平常人看了,隻怕不死都要被嚇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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