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邦薩要去看鬆讚幹布,大家都得跟著,就連還在養病中的李雲彤,聽紮西說她身子沒什麽大問題,也被蔡邦薩帶著身邊,說是大夥兒一起去為讚普祈個福,讓神明保佑他早些好起來。


    誰都沒想到會在日光殿的長廊上,碰到棄真倫。


    按理,棄真倫應該是來此探望病中的鬆讚幹布,但他那會兒,正站在屋外的長廊下逗弄獵鷹,怎麽看都不像有半點為兄長擔憂的模樣。


    他想讓那廊下的獵鷹去捉外頭雪地上的麻雀,結果那獵鷹認主,不理會他,棄真倫正在煩燥,嘟囔著要拔了獵鷹的毛烤了它吃,一眼就看見了長廊那頭走過來的眾人。


    他的眼睛落在跟在蔡邦薩左後方的李雲彤身上。


    當時正好落霞滿天,長廊那頭的李雲彤就如同從霞光中走來一般,一步步走近了他。


    石青色狐裘,深灰色暗芙蓉的鑲灰鼠毛夾襖,下麵是一襲纏枝花紋的黛色長裙,裙擺逶迤在地,微露出裏麵的翹頭軟錦鞋,顏色十分莊重,臉上也沒有著脂粉,烏發綰成髻,不過插了兩支累絲蝶形金步搖,看上去穩重大方。


    可在棄真倫的眼睛裏,偏就看出了比穿紅著綠還要多幾分的嫵媚。


    因為鬆讚幹布病著,宮裏的女子打扮都沒有平日妖嬈,個個都是奔端莊大方去的,免得被蔡邦薩訓斥連棄真倫的妹妹賽瑪噶,也穿著暗色。


    但在他的眼裏,沒有哪一個女子有李雲彤這般好看,暗淡的衣裳,偏生眼前這一個穿著,就顯得那麽纖細窈窕,白淨透亮。


    連那厚厚的夾襖,外披的狐裘都不能掩住她行動間的婀娜。


    就連那黛色的裙子隨著李雲彤的行走,仿佛天上的晚霞一般,自在舒展,於冬日的無限蕭殺中顯出一股子靈動生機來。


    棄真倫胸腔裏那顆心不知怎麽,就隨著那天上的晚霞變幻莫測,飄來蕩去,一下緊著一下在胸口撲騰著。


    從李雲彤一走進長廊,他一雙眼就緊緊盯著那張白淨的小臉,眼珠都不帶錯一下。


    要說棄真倫堂堂一個吐蕃王子,當今讚普的親弟弟,什麽樣的美女沒有見過,他也不是頭一迴見李雲彤,但從前他可沒有抬頭直視過,今個算是頭一迴直接打量,立刻覺得對麵走過來的李雲彤看得他眼前發亮,明明她還蒼白著一張臉,倒比著了脂粉時還要動人。


    就連他最近新得的一個女子,十六七的年紀,如花似玉,他又是才得手正情濃意深的,也不及今日這般看得意亂情迷。


    這一刻,棄真倫看著霞光滿天裏走過來的李雲彤,好似看著奇珍異寶從天而降,他幾乎是一路眼光追著李雲彤在走。


    甚至還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擺出最風流倜儻的模樣。


    棄真倫今日穿得甚是好看,一件紫紅色壓雲紋的錦袍,腰間係著青玉帶,頭發用犀牛骨簪束起,戴著玄狐毛的高筒帽,再加上外披的玄色鶴氅,說不出的英氣逼人。


    看見小兒子雖然望向自己這邊,但那目光顯然在別人身上,等發現棄真倫竟然不錯眼地盯著李雲彤看,前頭兩步的蔡邦薩便不動聲色地往左走了兩步,完全擋住棄真倫的眼光,等快走到跟前,看見小兒子那巴巴的眼神,她心頭不由一沉。


    等側眼看了下李雲彤,蔡邦薩就有些動怒。


    李雲彤本就生得美貌,這時候因為擔憂鬆讚幹布,眼睛微腫,看上去和她平日裏總是很有精氣神的模樣完全不同,比平時嬌弱了三五分不說,望之如同天邊那一抹溢彩的晚霞,絢美而脆弱,叫人看得喜歡之餘又心生茫然,怕那黑夜來臨,這美就會悠忽不見。


    真是個不安份的,才害了她的大兒子,又來勾引小兒子。


    人心都是偏的,有事總是先怪責外人,在蔡邦薩此刻看來,若不是大唐女子狐媚,怎麽會引得她一向以國事為重的大兒子竟然為了個女子那般莽撞?先前不顧她阻攔衝進持明殿去救人,這次又不顧自個的安危整得昏迷不醒……


    連一向不喜女色的小兒子見了她都這般失態,不是狐狸精是什麽?


    直到棄真倫問候行禮之後,李雲彤還能感覺到他那灼熱的目光。


    “真倫王子今天有些古怪,怎麽死死盯著甲木薩看?難不成,他是在怪甲木薩害得讚普一直昏迷不醒嗎?”走進屋時,跟在後麵的勒托曼低聲撇嘴道。


    心裏頭,勒托曼卻有些興奮:最近讚普出了事,蔡邦薩時時要見外臣,規矩也不像平時那麽嚴,真倫王子比從前進宮的時候多了不少,看看那位小爺的眼睛,就差當場要把大唐公主吃下去,說不準鬧出個什麽笑話來,這位大唐公主的名聲就算完了!


    畢竟這種事情,哪怕是女子吃了虧,也會被別人責怪不守婦道,媚惑勾人,先前阿木爾的事情,不就是那樣嘛,真倫王子不過禁了些日子,阿木爾險些命都丟了,能夠落發修行,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也不知道這位大唐公主怎麽應付這事。


    勒托曼眼睛緊緊盯著前麵的李雲彤,看著她那如同風擺楊柳一般的腰身,微微有些失神。


    在勒托曼右邊的赤嘉聽了她的話,連忙道:“你胡說些什麽?這樣的話也是能亂說的?站這麽老遠的,你盯著真倫王子看什麽?若是別人這般問你,你怎麽解釋?況且,讚普可不是甲木薩害得昏迷,他是為了咱們吐蕃……”


    勒托曼知道赤嘉這質問是不想讓她再說下去,便暗中撇了撇嘴,閉口不言。


    進了鬆讚幹布的寢殿,看了他的臉色之後,大家均是死一般的寂靜,誰也不敢先說一句話,生怕觸了蔡邦薩的黴頭。


    別看蔡邦薩一向柔柔弱弱的,卻是個嚴苛的性子,侍候的人隻要稍微出了點差錯便被拖下去打,這兩天因為讚普病著,更是容易動怒,就連她身邊最信任的使女,一個個都屏氣息聲,生怕發出任何一點聲響,都會觸怒了她。


    李雲彤雖不至於像其他人那般戰戰兢兢,但她也沒有出聲,隻是看著榻上閉著眼睛昏睡的鬆讚幹布。


    短短幾日,他已經臉色臘黃,全然沒有了平日裏英武過人的風采。


    進殿之後,行了禮,紮西就立刻跪在榻前給鬆讚幹布診治,隻是過了許久他都不敢吭聲,直到他明白再拖下去會更不妥,方才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走到蔡邦薩跟前跪下,艱難地開口道:“蔡邦薩,讚普的病情仍然是那樣……”


    他話還沒完,蔡邦薩便厲聲打斷,“已經過了幾天,讚普的病情怎麽還是那樣?你們一個個輪番診治,過了這許久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然太醫院所有人都診治不了,那就讓全吐蕃的大夫都來瞧瞧,哀家就不相信沒有一個人能治這病了!”


    見蔡邦薩動怒,紮西支撐著身體的雙手微微顫抖,等蔡邦薩把話說完,他小心翼翼地以頭碰地答道:“迴稟蔡邦薩,臣等無能,隻是讚普這病著實難治,表麵看上去都很正常,也沒受什麽皮外傷,但脈息卻若有若無,生機不暢……隻怕是中邪祟了,不如請大法師開壇作法,為讚普請魂歸位。”


    “不用了!”


    蔡邦薩深深吸了一口氣,惱火地喝道:“大法師早在半年前就說要閉關,不理世事,就是哀家去了,他那些弟子也都說驚擾不得……總而言之,你們先去民間尋尋高人,和大唐那些太醫一起斟酌,不論是什麽名貴的藥材,全都給哀家用上……總之,讚普要是有半點岔子,哀家絕饒不了你們!”


    她看了跟在紮西後頭的其他幾個太醫,“你們就在這殿裏商量,然後把方子擬了給哀家看,若是藥石一點都不靈,還要你們幹什麽?”


    紮西沉默了好一會,方才低頭應道:“臣等定當盡心竭力!”


    倘若真的是如此心疼讚普,之前怎麽會調了紮西先去給自個看病?到了這會兒倒擺出一幅慈母心腸的戲碼,演給誰看?


    盡管在心裏腹誹,但李雲彤知道,要想鬆讚幹布醒來,她必須盡快養好身體,到諦拉的迴憶之境去,找迴鬆讚幹布被貢山驅散的魂魄。


    蔡邦薩正不耐煩,迴頭看見眼李雲彤,當即沉聲吩咐道:“讚普這病因你而起,哀家看你的模樣也好的差不多了,這幾日你就留在這裏好好伺候,若是有什麽動靜立刻稟報哀家!”


    聽了她的話,日光殿的大管事猶豫半晌稟報道:“蔡邦薩,先前真倫王子說是要替讚普祈福,這幾日都要住在日光殿裏頭,若有讚蒙過來,隻怕是有些不便。”


    “他要住進日光殿?”蔡邦薩眉頭一挑,冷笑了兩聲方道,“宣他進來,哀家親自問他!”


    棄真倫進門之後便疾走數步跪了下去,以頭碰地說道:“母薩,請允準兒子留在日光殿裏為兄長祈福,以身相替。”


    蔡邦薩深吸了兩口氣,沉默半晌方才冷冷地說道:“你哥哥好著呢,要你祈什麽福?再說了,這內宮之中多是女子,你到這兒來不方便,以後沒有哀家的允準,你不要隨便進宮!”


    李雲彤聽了,詫異地抬起頭。


    她原以為,蔡邦薩喜歡小兒子,在鬆讚幹布昏迷不醒之際,說不定會趁機將小兒子推上位,沒想到在棄真倫野心勃勃地表現出“以身相替”的意圖後,她會斷然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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