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李雲彤的話,赤尊久久不語。


    半晌,她方道:“說來簡單,做起來何其難。從小,我們女子所受的教育,就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怎要如何才能不把喜怒哀樂放在他的身上?”


    “姐姐,你想一想男子是怎麽對待感情的。”李雲彤誠摯地說:“男子們之所以不會像女子這般為感情之事煩惱,是因為他們的眼睛有更大的天地,他們固然會為感情歡愉享受,卻絕不會困頓,甚至迷失自個。”


    “姐姐,難道做為女子,我們就隻能將男子視為天,以他的喜樂為喜樂,悲歡為悲歡嗎?睜開眼睛,往遠處看看,或許,你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李雲彤的話直戳赤尊心肺,她喃喃道:“愛別離,怨憎會,所求不得是自找的苦水。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李雲彤點點頭,“姐姐經文記得這般牢,顯然也勸過自個不少迴,隻是一時掙紮其中,難以擺脫。但你想想,男子們有幾個為了感情自毀前程的?有幾個為了感情不吃不睡的?有幾個會為了感情背棄家人的?”


    她唇邊露出一抹譏諷之笑,“他們那麽聰明,沒有幾個男人會為了感情一蹶不振,我們卻這般愚蠢,大多數的女子似乎離了男人,就連唿吸歡笑都不會,卻不想想,在遇到他們之前,自個被家人嬌養長大,過得何其逍遙自在?”


    想到自個的確是嫁人之後歡笑愈少,雖然確實有過極致的歡樂,可那之後,更多是寂寞等待,相思煎熬,再對比未嫁前的單純自在,嬌驕任意,赤尊顯然被觸動了,她想起頭一迴表現出妒忌時受的冷落,打那以後,她就不敢再跟讚普抗爭,心裏的難受又解脫不開,有時,隻能一遍遍念誦經文來緩解心裏的難受。


    可是,她迷失了自己,她變得自己都不喜歡自己,讚普雖然尊重她,卻並未把她放在心上,所以有時他才會表現的忍耐而克製。


    最初的時候,他看見她,明明是歡喜而欣賞的。


    “是啊,開始總是好的,然後到了後來,就慢慢變了。”赤尊輕輕歎氣,“可是,我真得很喜歡他,是每天都想見到他的那種喜歡,見到他就很開心,僅僅隻是想要那份開心而已,怎麽就那麽難呢?”


    “好像,見不到他的日子,就沒有開心過,我該怎麽辦呢?”


    李雲彤喝了一口茶,輕聲勸道:“就像這茶,第一泡的時候,最是濃烈,後麵雖然淡了,卻仍有迴甜,可若是一直喝下去,就會淡到沒有滋味,若是落了太多眼淚在裏麵,就該倒掉,勉強喝下去,也是又苦又澀……”


    她沒說名字,把蒙娜和加木傑的故事增增減減對赤尊說了一遍,“興許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有過好時光,可到了後來,他位高權重,漸漸沒了控製,內心的惡成倍放大,貪婪惡毒……她終於反擊,雖然贏了,其實何嚐不是輸了,從此她將很難再付出那樣的真情對一個人,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困住了自己。”


    “有時我也會想,父母將我們錦衣玉食的養大,寵愛嗬護,可為什麽嫁了人之後,我們就會從雲端落到泥地,低至塵埃去圍著一個男人轉呢?我們自己在哪裏,我們到哪裏去了?難道我們讀的書,習的琴棋書畫,所有的一切,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一個男人嗎?”


    她淡淡地問:“若是迴到從前,你會為了那開心寧願失去父母和親人,失去整個家族,也要選擇他嗎?”


    “我不會過那樣的生活,姐姐,你願意將自己的心,困在別人的身上嗎?”


    聽到李雲彤的輕問,赤尊抬頭看向她,心中似有所悟。


    她慢慢笑了起來,笑得雲開月出。


    李雲彤隻覺得有火花從她眼底仿佛星子一般閃爍,那眼神太美麗,連她都為之駐目。


    “姐姐這樣子,好美。”她由衷地誇獎道。


    赤尊不好意思地笑,“你自己就是個美人,倒來誇獎我。”。


    李雲彤大言不慚地說:“那我們就是美人重美人,惺惺惜惺惺。”


    兩人對視而笑。


    赤尊有些好奇,“說來,我年長你兩歲,結果倒要你來開解,你小小年紀,如何能夠這般通徹?”


    “或許,是因為幼時看到我母妃流過太多的淚,就想了很多吧,我哥哥很疼我,不管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想法問他,他都會給我解釋,關於男人的想法,很多是他告訴我的。還有我的師傅,他說男女是平等的,男人能夠做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去做,他說曆史上還有女皇帝呢……”


    說到這兒,李雲彤有些困惑地說:“可我明明記得,曆朝曆代的皇帝,沒有一個是女的啊……”


    赤尊想了想,也搖頭道:“我們國家也沒有,據我所知,吐蕃也沒有。可能是別的國家吧,畢竟,大唐有那麽多的屬國,還有很遠很遠的那些國家。你師傅說得,興許是別國的事情。”


    她有些羨慕地說:“你有一個好哥哥,還有一個好師傅,難怪你的心胸那麽開闊,氣度雍容。”


    李雲彤咯咯笑起來,“哈哈,我父……我家裏人總說我是個瘋丫頭,說我師傅教壞了我。”


    想到因為父親被貶職,看見了人情冷暖,自個才變得懂事,李雲彤的眼中現出幾分惆悵,“實際上,我也是經了些變故才真正明白他們說的道理。我師傅曾說,李家能夠在大唐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大局為重,家族為先,是無數人犧牲才得來了大唐威震天下的成就。”


    “在一個家族裏,如果人人都隻是為了自己開心,不以大局為重,不但不會發展,還會被對手打壓得分崩離析,男人們在為家族的昌盛犧牲,女人亦需要如此。”


    “從我知道自己要和親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一己的私欲於君王於家族根本就不重要,別說讚普年富力強,哪怕他已經七老八十,我也得嫁,反正如此,我何不學男子那般,將和親吐蕃看做是出使,令兩國交好友睦便是我的責任。”


    她眼中浮現幾分堅毅之色,“女子之所以難以像男子那般有開國封將的成就,固然跟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困頓於後宅有關,但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我們自個甘心如此,我們把自個的欲念看得太重,把自個的開心看得太重,可若將這點情愛像男人一般放在大局裏去看,真真是無足輕重。想通了這一點,自然就不會在意他喜歡誰,歇息在誰的宮裏。”


    因為這一番交心,李雲彤和赤尊兩人的關係漸漸親厚起來,令一心想看她們龍爭虎鬥的勒托曼鬱悶不解。


    等她聽聞她們兩人都要去色拉烏孜山時,便嚷嚷著要一道去。


    色拉烏孜山離邏些城隻有二十多裏,高約四千多米,在山腳處有一洞口有泉水湧出,山路兩邊有很多古樹,深秋時那些樹葉紅黃相間,樹梢上各色鳥鳴清脆動聽,在山穀中遠遠近近地迴蕩,景色看上去甚是美麗。


    在色拉烏孜山頂,可以看到整個邏些城區,夕陽斜照,邏些城如同被滿了黃金,金燦燦一片。


    到了夜晚,山上寒意很重,即使披著狐裘,也不覺得熱。


    勒托曼就有些後悔自個跟了來。


    她捧著熱茶打探,“甲木薩您從大唐來,竟然不畏嚴寒,專門跑到這色拉烏孜山上來看日出,還真是有閑情雅致。難得甲金薩肯陪您,我也跟著湊個熱鬧,可這會兒,我還是覺得在王宮裏,暖暖和和的比較舒服。”


    李雲彤和赤尊對望一眼,看日出當然是她們的借口,那個會獸語的女子,據說就在色拉烏孜山裏住,她們找這個借口來,是因為一來這事比較機密,二來,要探一探山勢風水,看在這山上哪裏適合建寺廟,畢竟,要想佛教代替苯教,就得讓佛寺佛塔遍地開花。


    有些事可以交給下頭的人辦,但風水這事,關係著吐蕃的國運,李雲彤也不想成天在後宮裏無所事事,就借著這個機會出來看一看。


    赤尊以前很少出宮,如今轉了心思,便也想著一道,兩人便換了男裝,帶了武藝高強的幾十名隨從出來。


    勒托曼是她們出宮時,強跟著來的,還說她們代表著大唐、泥泊羅,她要代表吐蕃在日出時祈福。


    因為勒托曼是羊同國王的妹子,明年開春妹妹塞噶瑪就要嫁到羊同去,鬆讚幹布就允了她,李雲彤和赤尊隻好帶著她一道出發。


    此時,聽到勒托曼的抱怨,赤尊隻是淡淡一笑。


    李雲彤卻瞅了瞅勒托曼,淡淡地說:“既然是祈福,當然要心誠才行,羊同薩竟然是為了湊熱鬧,你就不怕菩薩聽了不高興嘛?”


    “啊?”勒托曼有點傻眼,她再心大,也不敢得罪菩薩,低聲嘟囔道:“我,我也沒說什麽啊,菩薩哪裏就怪罪了?”


    李雲彤有心支開她,便道:“我勸羊同薩你還是到外麵去給菩薩謝個罪,記得,要朝月而拜,心要誠。”


    勒托曼雖然不情不願,還是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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