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讚在喊殺聲中大聲說道:“諸位大人,讚普安然無恙,隻要能夠抵抗一時,等城外的援兵到來,逆黨必然全無幸理,諸位便是撥亂反正的功臣,切不可畏縮不前,讓吉利格朗那逆賊占了上風!”


    聽到這消息,人心一時振奮。


    隻是上朝進宮不能攜帶兵器,再加上無人料到今日會出現如此局麵,因而即便想與那些羽林軍對抗也力有不逮。


    紮西羅布大唿:“護住大相,護住大相。”


    他搶了一把長刀過來,舞得水泄不通,將祿東讚團團保護在當中,那些後頭趕過來想斬殺祿東讚領功的侍衛隻能徒唿奈何。


    而祿東讚在一眾侍衛的圍困之下依舊動如脫兔,身影矯健至極。


    隻是雙拳難敵四手,畢竟他們這邊大部分人都沒有搶到武器,麵對一幫窮兇極惡,手持利器的人,漸漸左右兩難。


    包圍圈越來越小了,不斷有人倒下,連紮西羅布的肩頭都衝了一刀,要不是祿東讚迴護的及時,他那條胳膊都要保不住了。


    正在危急之時,忽然聽到有人揚聲喊:“蔡邦薩到——”


    吉利格朗聞聽大驚,抬頭望去,隻見一乘肩輿在眾多人的簇擁下緩緩朝這邊而來。


    那錦繡燦爛的錦褥蓋毯,還有侍立在肩輿旁的羊同薩勒托曼、木雅茹薩嘉姆增、王子貢鬆貢讚等,無不揭示著肩輿中那人的身份。


    在那肩輿的後麵,跟著四大軍事行政區的另外三位將軍、守衛王城的兵馬總指揮、千戶長……等,以及密密麻麻的兵衛。


    吉利格朗看到那幾位將軍,看到那排場,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蔡邦薩困在後宮,顯然不可能聯絡到那些人手,那一切,分明都是祿東讚所為。


    “放下你們手頭的兵器,哀家便既往不咎。”肩輿上的老婦人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了威嚴。


    不等吉利格朗多想,聽到蔡邦薩止瑪托迦所說後,隨著祿東讚等人躬身下拜,在他的身邊、身後的那些人,已經唿拉拉倒戈了一大片。


    “臣等恭迎蔡邦薩——”


    就連有些猶疑不決侍衛們,在紮西羅布暴喝:“蔡邦薩在此,爾等還不迎接?”之後,也放下了兵器。


    此刻,人人的額頭都是緊貼著冰冷的青磚地麵,孤零零在站那兒的吉利格朗,就顯得非常突兀。


    最後,吉利格朗也跪了下去,他恭恭敬敬地跪在那裏,畢恭畢敬的伏地而拜:“臣弟恭迎皇嫂,臣與諸位大人一直盼著您康健後上朝主持大局,如今能夠再見到皇嫂,臣弟喜不自勝!”


    他心裏還抱著一絲僥幸,興許蔡邦薩能夠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網開一麵,畢竟,他從前可是很會討這個皇嫂的歡心,甚至聽她說過,自個比她的兒子還要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蔡邦薩對吉利格朗並不理會,這種無視的神情打破了他最後一點幻想。


    隨著肩輿裏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微微抬起,蔡邦薩微帶笑意道:“大家都起來吧,讚普不在的這段日子,你們都辛苦了,哀家知道你們中有些人是被奸臣所惑,隻要肯迴頭,哀家保證不會追究。”


    蔡邦薩的話語讓此前跟著吉利格朗叛亂,此時雖然見機倒戈相向,但心中還有些許疑慮的大臣、兵衛們,忐忑不安盡消。


    丁欽更是情不自禁,不顧禮製抬頭看著肩輿裏蓋著厚厚毯子在身上的蔡邦薩。


    看到蔡邦薩頭發花白,老態畢現,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丁欽在慶幸之餘,情不自禁的生出些擔憂來。


    高高在上的蔡邦薩,被他們軟禁在後宮裏,雖然平日的衣食周全,但心裏的屈辱卻抹殺不去,她當真能夠放過自個這些人嗎?


    蔡邦薩的話語令有些人高興,也令有些人慌張,更是令吉利格朗的一顆心如墜冰窖。


    神情恍惚中,他正欲隨其他人一起站起來,卻聽見蔡邦薩略帶譏諷地問:“我們吐蕃的論相,哀家的小叔子,讚普的好皇叔,你可知罪?你安排人在哀家的香料裏加上安神寧和軟筋散時,可有想過今天?”


    吉利格朗緩緩抬頭,見肩輿上的蔡邦薩雖是虛弱地倚靠著大迎枕,麵上皺紋密布,眼眸黯淡無神,卻仍然如同往日,有股子不怒而威的氣概,那威嚴壓得他不由低下頭去。


    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努力定定心神迴答道:“如能帶上金戒指,劃破指頭也甘願。皇嫂如今大獲全勝,臣弟無話可說,隻是臣弟有些好奇,皇嫂困在深宮之中,如何與祿東讚聯係上的?您連自己的兒子都信不過,怎麽倒能相信祿東讚那個外人?”


    他想起到了最後一刻,自己前功盡棄全拜祿東讚所賜,不由語帶恨意地說道:“今天的結果臣弟不是沒有想過,臣弟甚至想過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會死在兵戈亂戰之中,如今這個結局,已經很好了。”


    “其實,臣弟從不曾想加害皇嫂,也不曾想加害宗弄,怪隻怪兄長寧可將讚普之位傳給一個黃口小兒也不肯傳與我,縱然天下人都覺得臣弟比他更合適,他還是一意孤行,想一想,當初要不是臣弟厲兵秣馬,一路力保,宗弄能坐穩那讚普之位嗎?”


    “可他怎麽對我的?江山打下來之後,就任用祿東讚做了大相,將軍權、政權交付他一個人統管,全然忘記我這個皇叔,才是他更親近的人,忘記我這個皇叔,為他立下的汗馬功勞,為他擋得刀槍。”


    “其實,令您困在後宮的不是臣弟,正是你心心念念,一直器重的好兒子,自從他坐穩讚普之位,有哪迴把您的意見放在心上?臣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皇嫂,臣弟是嫡子,比起你那個庶子的兒子來,血統更高貴,更適合做讚普。”


    蔡邦薩看著他,並沒有多加解釋,隻冷冷地道:“身患潰瘍,死期不遠,與王作對,刑期不遠。事到如今,你還沒有悔改之意嘛?”


    吉利格朗大笑,“後悔?不,我不後悔,不拚死一搏,我所過的隻是碌碌無為的一生,那比讓我死了還要難受!”


    “今天的結局,甚至更加悲慘、更糟糕的結局,我都想過了。謀而後定,舉手無悔,皇嫂您可是教過臣弟的,春魚連國王都難得,秋魚連狗兒也不吃,從古至今不外如是,臣弟隻是運氣差了那麽一點點而已,有什麽好後悔的?!”


    見吉利格朗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蔡邦薩不由歎息。


    她那高顴骨的瘦削臉龐上滿是失望:“化了陽光下的雪,難化陰暗處的霜。你到這會兒,還以為是運氣不濟?孰不知,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民心……”


    蔡邦薩咳了一陣,看到下麵那些各種情緒的目光,想到祿東讚安排的人去救她們時,後宮裏那些女子們痛哭流涕,如獲重生的樣子,想到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這些天來對自己的營救和診治……突然失去了再和吉利格朗講道理的興趣。


    她對著陽光微眯了眯眼,倏然睜開,看著吉利格朗而無表情地說:“傳哀家旨意,將論相貶為庶民囚於天牢,待讚普迴來之後,再行定奪!”


    ……


    帕加府中,心緒不寧的梅朵正在她的院裏走來走去,一連多日她都靜不下心來,蘭朵死了,雖然嫡母說是被讚普殺掉的,說讚普他們已經被軟禁,等邏些那邊安頓好,吉利格朗把嫡兄送迴來,到那時就能除掉讚普……


    但她還是很害怕,害怕自己就是下一個蘭朵。


    她夜夜做夢都夢見蘭朵對她說:“妹妹可別忘了,我們可說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說著就將她心口的那把匕首拔出來,惡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口上。


    “不行……又不是我害得她,她為何一直引我入夢,這般下去,我隻怕要死在夢裏頭了,得想個法子,將她超度了……”思慮了許久,梅朵覺得都是蘭朵死後,她沒有見蘭朵最後一麵,沒有幫她天葬靈魂升天的緣故。


    “小姐……小姐主……”就在此時,她的貼身使女達娃急匆匆跑了進來。


    “出了何事?”梅朵麵色一變,她脆弱的心可經不起半點風吹草動了。


    “啟稟小姐,表少爺又來了。”達娃皺著眉說道,“他還說,您要是這迴再不見他,他就把您讓他做的事嚷嚷出去,讓夫人知道。”


    梅朵聞言渾身一寒,想到斯郎降措那張猥瑣的臉,王八一樣的小綠豆眼,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厭惡感,但考慮到可能有的威脅,她隻能強壓下心頭不快,硬著頭皮說:“讓他進來吧。”


    嫡母如今更是看重拉姆,一方麵想用她跟大唐的公主周旋,想著給自個留條後路,一方麵又想著將來將她獻給論相,可以讓自家的富貴更上一層樓……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知道她曾陷害拉姆,隻怕為了安撫拉姆,都要剝了她的皮。


    看著拉姆平安無事,時不時在她麵前露麵,梅朵心中是無比害怕的,深怕自個的所做所為會敗露,她甚至後悔當初沒有再加大些藥力,讓拉姆根本逃不出那麽遠。


    要是斯郎降措當日得了手……她不隻一次這樣幻想過。


    真是可惜,怎麽他就沒有得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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