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雲彤發現外麵的人都走了,才敢走出來,而她一走出來就被祿東讚找到了。


    她和秋楓、冬晴已經在那間屋子裏呆了兩天。


    如果不是祿東讚一直找不著人,讓人全部都離開那院落,她們還不知道會呆多久。


    拿的那點吃食分成三份,縱然秋楓和冬晴盡量都讓她多吃,但仍然是每頓都食不果腹。


    更別說還要偷偷解決上淨房的事情,每一迴都是忍到不能再忍,避著搜查的那些人……


    可以說這兩天她一直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因為救命之恩生出來對鬆讚幹布的好感,早就變成了討厭。


    要不是她還算有點自製力,怕是聽見祿東讚拉著鬆讚幹布來跟她解釋時就會翻臉。


    就算他小時候差點被兄長所殺,就算他被人背叛過又怎麽樣?害他的人已經自食其果,他憑什麽因為少年時的陰影就懷疑她?他憑什麽在一樁政治婚姻裏去索要她的真情?


    還要讓她通過考驗,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嗎?


    因為太生氣了,李雲彤反倒氣極而笑。


    她看著鬆讚幹布,笑得雲淡風輕,“您是讚普,到了吐蕃,這就是您的天下,當然是您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不,我不生氣,讚普的這些想法我能理解,這就和好容易得了一堆錢的老財主,看誰都像是要搶他銀子的人,您的性命得來不易,您這王位得來不易,你這江山得來不易,當然要守好了,可一定得守好了……”


    “您不僅該防著我,也該防著大相他們,萬一呢,萬一他們也像那個什麽父王六臣、母後三臣似的叛亂呢?您晚上睡覺,都該在枕下放把刀,免得被人害了。”


    聽她罵人都不帶髒字,鬆讚幹布不由急了。


    “東讚如我兄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信誰也不可能不信他。”


    李雲彤譏諷地一笑,“話雖如此,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孤家寡人可不就是這麽來的,當了君王,哪裏還有什麽真情?哪裏還能信什麽真情?坐在您那個位置上,就是孤。”


    “對了,您漢人書看的少,恐怕不知道吧?在我們漢人的曆史中,天子都是自稱‘朕’稱‘寡人’,王爺自稱‘孤’,就說明他們都知道,世上沒有兩全事,坐到萬人之上的位置,就不能什麽都占全。”


    “像您這樣,不付出真心,倒要去考驗女子的真情,還真真是可笑,您就抱著王權,坐在您的王座上就好,幹嘛要這麽天真……”


    祿東讚打斷了她,“公主殿下也說讚普天真,臣一直認為,讚普能夠擁有這份天真如同稚子之心,是他最為寶貴的一點。縱然被自個信任和依賴的人背叛、傷害,他仍然能夠保持這份天真,希望能得到真心,這何其可貴?公主殿下試想一想,若您遭遇了同樣的事情,您能做到嗎?”


    李雲彤認真地想了想,覺得她是做不到的,至少這會兒,她就被鬆讚幹布氣得要死。


    這個愚蠢的君王,竟然想用這樣的法子讓她愛上他,竟然認為隻要如此,她愛上的就是他本人,而不是因為他讚普這個身份。


    “我說過了,想要真心就得用真心去換,他這樣做隻會令人反感,不管是誰被餓了兩天,都不會喜歡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雖然知道祿東讚是為鬆讚幹布解釋,為他扭轉自個的印象,為了讓唐蕃的友好不因為這場變故起什麽風波,但李雲彤還是很生氣。


    她能夠坐在這兒聽他們解釋,不過是因為她剛剛吃飽了飯,有些困,哪裏也不想去。


    他們憑什麽認為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會留下來成親,嫁到吐蕃?真當她是泥人,隨便捏圓搓扁嘛?


    鬆讚幹布冷著臉扯祿東讚,“我就說不該給她解釋,等我抓住她,成了親,她自然就會愛上我了。”


    李雲彤一聽來了興趣,“噢?您憑什麽這麽自信認為我一定會愛上您?”


    鬆讚幹布倨傲地說:“她們都是這樣的。”


    李雲彤撫額長歎,“這天底下,不隻是你們男人才會撒謊,您憑什麽認為她們不是因為您的身份愛上您?”她看了鬆讚幹布一眼,嗬嗬冷笑,“明白了,想必您之前也這般試煉過她們……”


    她站起身,轉著鬆讚幹布上下左右的打量,“別說,就憑您這副皮囊,長得好模好樣的,就是沒有好家世,當不了吐蕃的讚普,也會有很多姑娘喜歡您,還真不用試煉。”


    見鬆讚幹布露出喜色,李雲彤又慢悠悠地道:“沒揭露身份前,愛上您才叫愛您的本人,可她們最後不還是嫁給了讚普嗎?我倒很想知道,您怎麽算這筆帳呢?她們喜歡您,卻嫁給了讚普,這算什麽?她們愛上的,喜歡的,究竟是您還是您的身份?”


    看到鬆讚幹布發愣,李雲彤又道:“這就像高大英俊是您的優點,身份家世也一樣是您的優點一樣,憑什麽喜歡高大英俊就是你本人,喜歡您的身份家世就成了愛慕權勢,貪戀名利?”


    “您怕我們隻是愛上您的身份地位,那就保持下去嘍,隻要您一日是吐蕃的讚普,是這雪域之王,就會有無數的姑娘前赴後繼撲上來,想鑽進您的帳蓬,您怕什麽呢?”


    看到鬆讚幹布臉色一變,李雲彤仍然冷笑著說:“您就沒想過,高大英俊有一天也會垂垂老矣?甚至說不定會有天災人禍把這副臭皮囊變醜變廢,到那個時候,愛慕外表的也一樣可能會變?要照您這麽想,隻能化為神魂還讓人惦著想著的,才叫真愛了?”


    “您會去愛虛空,去喜歡畫中人嗎?就算是喜歡畫中人,不還得有個實體,有個美麗的眉眼嗎?什麽叫真心真意,您都沒搞明白,還去考驗人呢,真真是可笑之極!”


    鬆讚幹布被她問得張口結舌,卻什麽也答不出來。


    “不是喜歡醜的才叫愛,不是喜歡上窮小子才叫愛,不是你一無所有她都陪著你才叫愛……您的外表,您的身份,您的財富,您的文治武功都是你這個人的一部分,都是您的優點,您要放棄這些優點去和不具備這些的人一較長短,是不是很愚蠢?”


    “若您覺得,這些別人也可能有,唯有愛上您的獨上無二才叫真心,那麽我告訴您,正是因為眾多的優點組成了獨一無二的您,當您丟掉這些,您就和其他人並無分別,愛上這些和愛您本人本就是一迴事。”


    “您渴望一段貧賤不能移,不會有背叛的感情,用假設去考驗一個女子,這本身就是對自己的不自信,沒有看到自個的優點……”


    “胡說——”鬆讚幹布羞惱地打斷了她,“我是讚普,是雪域之王,怎麽會不自信?”


    祿東讚也幫著他解釋,“讚普隻是在感情上有些糊塗,其他事情上可說是舉一反三,過目不忘,不僅精通騎射、角力、擊劍,而且能歌善舞、善於吟詩,是文武全才的讚普。”


    李雲彤看了鬆讚幹布一眼,“那隻是表麵,在他強大的外表下,有一顆虛弱的內心。”


    “自信的人才不會去考驗,去試煉。因為他深信憑自己的優秀,縱然失去一切,也仍然會東山再起。你恐怕童年過得不大好,屢受打擊,很少被人讚美誇獎,所以才會在當了讚普之後,也如此色厲內荏。”因為抱著反正已經這樣,李雲彤索性痛快說出自個想法的念頭,一句都不婉轉的說。


    鬆讚幹布像被踩著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


    祿東讚捂住了他的嘴,對李雲彤歉意地說:“讚普有些小孩子心性,您別放在心上,這兩天您也累了餓了,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平靜下來我們再說……”


    他連拉帶拽的將鬆讚幹布拉了出去。


    等他們走了,李雲彤也有些茫然。


    已經到了吐蕃,為這事翻臉迴大唐,若她執意迴去,父、兄肯定是會依著她的,可是迴去之後要如何跟天子交待,說因為鬆讚幹布小孩心性,考驗她試煉她,所以惹怒了她,她不想嫁給這樣的男人?


    嗬,本就是一樁政治婚姻,本就沒有考慮過她的喜好,這段婚姻,談得就是利益,哪裏有什麽感情。


    別說鬆讚幹布一表人才,就是他現在已經七老八十,她也得嫁。曆史上,這樣的和親例子又不是沒有過。


    縱然大唐強盛,可犧牲她一個女子,就能換來邊疆長治久安,不用動一兵一戈就讓雙國和睦友好,這買賣別說是天子,換成是她也覺得很劃算。


    隻不過她是局中人,所以會為自己哀歎兩聲而已。


    今個憑一時氣憤說了真心話,還不知道鬆讚幹布會是什麽反應。


    若他多少有些內疚,自個就有餘地討價還價,為大唐多爭取一些利益吧。


    實際上,要不是祿東讚扯了他來解釋,這事情拖下去,她嫁都嫁了,縱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麽樣呢?


    恐怕也就和他從前的那些女子一樣,氣一場惱一場,仍然視他為天,窩在那後帳之中,為爭寵奪愛費盡心計吧?


    李雲彤唇角微微勾起,冷笑:不,那不是她。


    她,李鴻,江夏郡王的嫡長女,大唐的文成公主,絕不是在宅院裏寂寂而生、爭風吃醋的女子。


    她若留在吐蕃,就要在吐蕃的史書上留下聲名。


    如同男人一般,在青史留下自個的名字。


    她到了這裏,就要為大唐,為吐蕃做些事情。


    如此,才不枉她來人世一遭,不枉她萬裏遙遙受盡折磨,甚至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去喜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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