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彤沒有想到她從閔堅那兒學到的數字咒,第一次竟然是用在她自個身上。


    離開吐穀渾不久她就病了,等到達玉樹行宮的第二天,本來隻是有些氣虛的小病,就來勢洶洶,變成了一病不起,到後來甚至藥石無靈。


    雖然從長安出發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因為環境變化,水土不服病倒,甚至有幾個一病不起,撒手歸西的……


    好在李雲彤自幼喜歡舞刀弄棒,雖然沒練成什麽高手,但身體底子比較好,就連在赤嶺雪崩那次,在雪地裏站那麽久,她也不過喝了兩碗薑湯,發了發汗,第二天就繼續活蹦亂跳。


    所以初時她感覺有些頭疼的時候,並沒有放在心上,加之此行吐蕃,不光帶有大量的佛像、藥材、書籍、騾馬、工具、種子等,還輜重龐大、隨行人數眾多,為了不耽擱行程,她也沒往外說,就找了隨行的大夫開點藥,熬煮了喝下。


    越入西走,地勢越高,她的頭痛、失眠、食欲減退、疲倦、唿吸困難等症狀就越發嚴重,等這麽一路撐到玉樹,再也撐不住,到達的當天就病倒了。


    因為李雲彤要在玉樹行宮等著鬆讚幹布親來迎娶,所以除了祿東讚和他的親隨們,其他吐蕃迎親使已經帶著兵衛趕迴邏些。


    在大唐的大夫們束手無策後,祿東讚帶著留守行宮的一個郎中過來幫著醫治。


    呆在行宮大多是沒什麽門路的,這個吐蕃郎中也不例外,平日裏,也就是給留守行宮的軍士、仆眾和周圍的百姓看看小毛病,大病他也治不了。


    “公主這是高原病……很是嚴重的高原病……”診了半天,吐蕃郎中才猶疑地說。


    他猶疑不是因為判斷不了李雲彤的病,而是一般到了這種地步的高原病,都已經沒什麽好辦法可以救治。


    祿東讚聽了,心中也是一凜。


    他可是親眼見過有人因為高原病就那麽睡著睡著沒了氣,閉上眼睛再沒睜開的。


    玉樹是青海地勢最高的地方,若是李雲彤連這兒的氣候都不能適應,根本不可能上去到邏些。


    他沉聲道:“不管你用什麽法子,都得將公主喚醒,讓她把藥服下去。”


    李雲彤昏昏沉沉,她像是什麽都清楚,又像是什麽都和她隔了一層。


    行宮的內外,兵衛們、匠人們抬著、搬著、扛著一個個箱子、各式農具、工具……宮女和小黃門則抱著輕省些的物品,按照軍將、官吏和女官們的安排依次按順序的進去,放進行宮裏放置家夥、物什的相應屋子。


    外頭人聲、馬嘶、驢叫、牛哞響成一片,讓這座冷寂的行宮熱鬧非凡,喧嘩之聲不絕於耳。


    而這些熱鬧,都與她無關。


    她就像一個冷眼旁觀的人,看著他們的喧鬧,看著他們說笑,看著歡飛狗跳。


    她覺得好累,累得想就此睡去,想再也不醒。


    這樣,她就不用再擔負起身上的責任,也不用去嫁給那個陌生的鬆讚幹布。


    以前她還憧憬過有祿東讚這樣聰明絕頂臣子的君王會是什麽模樣,在一路上,從吐蕃人嘴裏點點滴滴獲取了他們讚普的一些事情後,那點點少女對未來夫君的想像就完全灰飛煙滅。


    更別說她心裏如今有了一個人的影子。


    雖然說不上多麽熱烈,但那淡淡的影子卻烙在腦海裏,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敢略為想一想。


    她不想這樣心裏頭有一個人,卻要嫁去做另一個人的妻子。


    她想忘了,忘不了之前她不想醒,不想去嫁給那個什麽鬆讚幹布。


    再說了,鬆讚幹布比她大十歲,有三個蕃妃,一位尼泊爾公主的末蒙,聽說還有兩個貴女嫁給他做小妾,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兩個女兒……


    人家那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她去了,算什麽?


    早有人在她的前麵做了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她去,就是個要跟人搶夫君,分點殘羹冷炙的女子,就算她有大唐公主身份,可這山高天子遠的地方,她這公主身份能有多好用呢?


    一路上,那些吐蕃人不就對她陽奉陰違嘛。


    就連副使恭頓,都是得她指點找出他身邊那個要謀害他的仆人後,才對她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恭敬。


    這一病倒,李雲彤平日裏那股子不服輸,不氣餒,什麽事都往好裏想的心勁就泄了。


    什麽責任,什麽唐蕃友好,什麽和平和睦,和她有什麽關係?她連喘口氣都覺得胸口疼。


    她隻想好好睡一覺,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用想。


    ……


    鬆讚幹布的隨侍巴吉進了王帳,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之後,有些興奮地說:“讚普,桑布紮大人迴來了,還帶來了大唐公主給您的禮物。”


    正在與人對奕的鬆讚幹布抬起了頭,卻並沒有理會巴吉,眼睛仍然落在麵前那塊長方形的石頭棋盤上。


    那塊石盤的兩端有兩個石槽,分別放著黑白玉石的棋子,石頭中央刻有一個一個的小格,兩邊還刻有類似“卍”之類的各種圖案做裝飾。


    坐在鬆讚幹布對麵的,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讚普真是天資聰慧,不過學了半載,這棋力就越發精進了,詭譎多變,令下官防不勝防,如此下去,隻怕下官一子都不能讓了。”


    鬆讚幹布笑了笑,“主要是這唐棋與咱們的頗有相通之處,會了之後,也就一通百通。”


    他仿佛才看到巴吉立在一旁,點點道:“讓桑布紮進來。”


    桑布紮早在偏帳裏候著,聽人傳喚後,快步而入施禮道:“……臣等幸不辱命,此次去大唐迎娶公主,已經順利迴還。”


    鬆讚幹布關切地問,“大唐離吐蕃山高路遠,你們辛苦了。怎麽樣,迴來後有沒有稍作休息?晚上本王讓底下準備好酒好宴給你們接風洗塵。”


    聽了鬆讚幹布的問候,桑布紮之前等候時那點心中忐忑不安一掃而空,他有些感動地說:“這是臣等應該做的。因為想著讚普怕是盼著消息,所以隻是稍稍梳洗,換了身衣服就過來。”


    想了想,他看著自家年輕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氣質硬朗剛毅的讚普道:“臣這次迴來,還給讚普帶來了大唐公主的禮物。”


    “噢,是什麽?拿給本王看看。”鬆讚幹布饒有興趣地問。


    桑布紮拍拍掌,跟在他後麵的兩個仆人將手中抱的長盒奉了上來。


    打開長盒,裏麵是一幅畫軸。


    將畫軸舒展開後,畫裏的人物景致一一露了出來。


    “這是當日大相與天可汗見麵的情景,大相六勝其他五國的迎婚使,終於贏得了比試,蒙天可汗將公主下嫁吐蕃,單獨召見了他……這畫原為大唐中書令閻立本大人所做,原畫收在大唐珍藏,公主臨摹了這幅送與讚普,說是您一定想瞧瞧……”


    鬆讚幹布細瞧著那副畫,畫卷上,端坐在由六名宮女抬著的步輦上那位,顯然是大唐的天可汗,看上去眉宇舒朗、目光睿智,自信而有威嚴,在步輦之下,另有幾名宮女左右簇擁,或掌華蓋或持扇,衣帶舒卷,神情自若。


    畫上身著吐蕃聯珠紋袍的那位就是祿東讚,隻是把他畫得有些矮小,大概是為了襯托天子的威儀,他正拱手向天可汗致敬,其他兩位男子則規矩的略顯拘謹……


    整副畫衣紋器物勾勒明析,上麵的人物神情舉止栩栩如生,頗具神韻,全卷用色濃重淳淨,交錯鮮明……他不知道原畫是怎麽樣的好,但這一幅,已經很好很好。


    沒想到,她竟然送給自個這麽一樣禮物。


    鬆讚幹布大笑,“這禮物好,這禮物好,大唐的公主就是非同凡響,這位文成公主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才情……”


    ……


    文成公主快要到吐蕃,讚普很喜歡她的禮物,對她讚不絕口……這些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不過半日功夫,吐蕃後宮的上上下下便都傳了個遍。


    鬆讚幹布的女人們便對此事議論紛紛。


    “姐姐,那文成公主怎麽這個樣子啊?人還沒來就勾得讚普神魂顛倒的,我瞧以後這王城裏頭,以後人人都要以她為尊了。”最小的阿木爾今年不過十七歲,家裏頭是貴族出身,嫁給鬆讚幹布還不到兩年,甚得他喜愛,不免飛揚跋扈,第一個開口抱怨道。


    “就算她是大唐的公主,嫁到咱們吐蕃來,就得守吐蕃的規矩,再怎麽著,也得有個先來後到吧?就算不給我們禮物,也該給姐姐您準備一份,她這般作派,分明是不把您放在眼裏,等她人來了,您可得好好給她立立規矩。”


    阿木爾喊的姐姐,正是吐蕃的末蒙赤尊公主,在鬆讚幹布的這一堆女人中,赤尊因身份最為尊貴,眾女就有意無意地圍著她轉。


    “人家是大唐公主,當然隻惦記著給讚普準備禮物,哪裏會惦記著我們這些人!”羊同薩(象雄,古稱羊同,薩是妃的意思)勒托曼則酸溜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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