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彭亮說的第二段地獄裏的聲音,全長共九分鍾,由三個電話錄音拚接成,充斥各種恐怖的非人非鬼的聲音:咯咯咯磨牙齒的聲音、嘎嘎嘎公鴨嗓漏風嘴的笑聲、似乎仿佛好像有個女人在喃喃自語但很快能明白那不可能是人類的聲音、嗚嗚咽咽的哭聲、水聲、咂巴嘴的聲音、一陣幹啞的嘿嘿嘿嘿吼吼吼吼的笑聲、突然安靜一分鍾以後又出現了類似指甲劃黑板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尖叫,不像是人發出的,倒像是一棵幹枯死掉的樹發出的,又疼又啞,最後麵的半分鍾隻有滋滋滋滋的幹擾音,沒別的。


    聽完全錄音以後,就要聽解析版了。彭亮調試好,沒直接放,而是轉過頭來叫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起身倒了杯水喝下,又深吸口氣,朝他點點頭,表示做好心理準備了。


    他叫我坐好,我聽話地坐下,他才按播放鍵。


    我原以為裏麵會有比之前那段更恐怖更慘烈的屠殺聲,所以彭亮會那麽鄭重其事叫我做好心理準備。但不是,這段錄音的解析版裏沒有槍聲,沒有慘嚎聲,沒有殺戮聲,也沒有急促的爭吵聲和絕望的歎息聲。


    這是一個孤獨無助的中國女孩子打給她姐姐的求救電話。


    三通電話,拚接成九分鍾的音頻文件,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是:姐姐,救救我。


    以下是剔除沒有間斷過的哭泣和抽噎聲以及偶爾突然一聲驚乍的害怕尖叫之外並做了一定順序整理之後,那個女孩的說話內容:


    “姐姐,傳說是真的,好多用特殊方式保存的幹屍,好多,秦時的盔甲,站著葬,眼睛裏淌金水,好多,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我出不去了,姐姐,迴去的路被老鄭堵死了,老鄭算計我們,他把唯一的路堵死了,想把我們埋在裏麵,殷三郎受傷很嚴重,淌好多血,昏在主墓室裏,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我們想救他的可是碰到機關大家都散了,我隻有一個人,姐姐,我隻有一個人,姐姐,救我,救救我啊姐姐。陸青死了洪兆軍也死了,姐姐,我也快要死了,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啊姐姐……”


    從頭到尾哭聲不斷,哭得肝腸寸斷,絕望到了完全崩潰的地步,我緊緊撫著胸口,沒辦法唿吸,腦子裏全是這年輕女孩在一座古墓深處掙紮著一邊尋找出路一邊迎接死亡的畫麵。


    除了剛才那些重點敘述內容以外,其餘基本就是在重複說“好冷”、“好黑”、“救救我”、“我看不見路”、“我會死在這裏的”等等。


    到最後麵半分鍾,女孩的聲音非常微弱,基本已經是瀕死狀態,說的話也差不多就是交待遺言了。謝謝姐姐這麽多年對她的照顧;希望姐姐不要試圖找她的遺體,太危險了;房子給姐姐,存款給媽媽……


    她就那麽喃喃地說啊說啊說啊說啊,越說越輕,說得我心都碎光,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姐姐,聽這段錄音,一定會昏厥過去,痛不欲生。


    錄音最後一句話是:“姐姐,下輩子我要跟你做親姐妹。”


    然後就沒了。


    我撫著胸口很長時間緩不過勁來,滿耳朵都是那女孩絕望的求救聲,姐姐救我,救救我。姐姐……


    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姐姐,一定會拚死去救,無論阻力多大,都要想盡辦法去救。


    彭亮很耐心地等我臉色終於好一點之後才跟我說他給兩段錄音做過八次深度解析,對各個波段都進行了交叉對比,從電波幹擾的方式判斷,和之前那段錄音是在同個地方發聲的,隻是第一段錄音用的是錄音機之類的設備,而這段是手機打出的電話。


    還有時間也不一樣。


    之前日本人的那段錄音裏有明確時間,是1937年6月,年輕女孩這段錄音裏沒有時間,但當時發到網上的文件有日期標注,是2010年9月,也就是五年前的秋天。


    彭亮說:“五年前的秋天,你有印象嗎?如果你真的關心金訣王墓,認真做過調查的話,就應該有點印象。”


    我抿著嘴不響,但心裏清楚,他能從我的表情裏看出答案。對,我知道,傳說殷三郎的右眼就是五年前秋天盜金訣王墓時被機關所傷瞎掉的,據說那次行動準備十分周全,但還是慘敗告終。代芙蓉打聽到的消息是隻有殷三郎一個人活著從墓裏出來,但從他後來到處追殺蘇墨森的行為分析,蘇墨森也活著出來了。這段錄音正好解釋了殷三郎的複仇原因:蘇墨森算計他們,堵死入口將同行的人全部活埋在了金訣王的墓裏。


    蘇墨森就是錄音裏那女孩子所說的“老鄭”,鄭胤如。


    彭亮說,從兩段錄音,配合各方麵調查到的線索,可以確定,世人覬覦幾百幾千年的金訣王墓就在離乾州不遠的地方,江城和鄰近兩座城夾出來的那片原始森林中,裏麵有寶藏是不必說的,哪個有權位的人物去逝不用金山銀山培葬,陰兵死士的說法也被錄音裏的女孩證實,她說到處都是幹屍,著秦時盔甲,密密麻麻立著。


    然後是長生不死的說法,從第一段錄音內容看,它不像人們以為的那樣是仙丹,而更應該接近“術”這個詞,可能是某種方式,也可能是手術,總歸它是真實存在在金訣王墓裏的。三十年代,曾有一批人在金訣王墓裏做人體實驗,應該就是研究長生不死之術,其中一項代號為“kc”的實驗失敗,導致慘劇發生,受試體反過來屠殺實驗者,屍橫遍野。


    我點頭表示同意。


    同時,我想到另外一件在我腦子裏劈出一片空白的事情。


    常坤他們所在的那個所謂的什麽“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研究中心”的具體位置,一定也在那片原始森林裏。


    這想法,真叫人恐慌。


    我太累了,感覺有些虛脫。


    彭亮倒還好,目光矍鑠,表情裏有種寧靜的滿足感,仿佛很樂意幫我調查這些似的。


    我因為疲憊得不行,加上剛才受女孩求姐姐救她那段錄音的衝擊太大,腦子太遲鈍,沒能好好想想彭亮身上那些隱隱不太對勁的地方,後來終於想到時隻覺慶幸,甚至有點僥幸的感覺。


    彭亮跟我說,第二段錄音應該是那個女孩的姐姐放到網上求人幫助解析然後擴散開來鬧出一陣風波的。


    因為電波幹擾的緣故,姐姐接到電話的當時隻有雜音,不可能聽見內容,她錄下放到網上,有人幫她做了解析,然後引起軒然大波,電視新聞都播放了“地獄來電”的事,後來又是辟謠又是刪除,最後沉到了深網裏,隻有黑客們還感興趣。


    有個黑客根據聲紋做了一係列搜索,認為錄音裏麵的女孩真名叫喻美露,是個日本留學迴來的年輕女孩。


    又是日本,看來五年前那趟盜金訣王墓的行動,日本方麵也有力量摻和在裏麵。


    藤原家為了長生不死之術,也算是見縫插針、拚盡全力、無所不用其極的了。


    我在心裏默默把那女孩的名字記住,喻美露。說千道萬,她是被蘇墨森給坑死的。


    彭亮去廚房做吃的,他倒真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打開音樂,極舒緩的古典鋼琴曲,踩著節奏慢悠悠切菜,有優雅的感覺。


    而我蜷在沙發裏一動不願動,隻小心地、慢慢地將已知信息梳理一遍,拚湊出很大一個陰謀的輪廓。


    以前我怎麽都想不通他們到底為什麽要挖空心思找金訣王墓,還以為他們真的要像傳說中那樣將裏麵九千陰兵死士複活過來鬧變天之類的,真滑稽,他們不過是要迴到他們經營了幾代幾十代人的實驗基地裏去,1937年的大屠殺是突然之間發生的,什麽準備都沒有就逃了出來,他們必須迴去把從前的心血重新整理起來。


    我相信,長生不死這件事的關鍵一定遺落在金訣王的墓裏,它可能是某種特殊的藥物,也可能是配方,還可能是方法。


    他們應該是把墓門的密碼弄丟了,或者說掌握密碼的人死在大屠殺中了,所以一直迴不去,勢必要殷家人辟別的路進去,比如先挖盜洞進入墓中,再從裏麵想辦法將墓的正門打開之類的。


    想著似乎很明晰,但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像是玩拚圖遊戲的時候有哪塊拚錯了,別別扭扭,卻又看不出來。


    我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喘不過氣,起身往客廳那端走,想到陽台上唿吸幾口新鮮空氣。彭亮因為擔心有人潛進房子裏暗殺他,所以處處很小心,窗戶和窗簾都緊閉,空氣不能流通,光線也昏暗,呆久了難免壓抑。我尊重彭亮,所以拉開窗簾前朝廚房喊了一聲,問他能不能把窗戶打開透透氣。他一邊炒菜一邊哦了一聲算是答應。


    我早已經扯住窗簾的兩隻手刷地往兩邊使勁,通往陽台這扇落地窗的窗簾刷一下大開。


    隨著拉窗簾的動作,突然一陣驚心動魄的鈴聲響起,我像瞬間著魔了似的眩暈在那裏,腦袋一陣劇痛,好半天緩不過勁。


    這不知道從哪裏響起的鈴聲,好像有奪命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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