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淩晨黎緒在彭亮家的客廳裏坐了很久,正想打開抽屜找找有沒有證件類的東西時,彭亮突然醒了,從臥室裏出來上廁所,他沒開燈,而且瞌睡未醒,完全是個迷迷糊糊的狀態,卻沒有踩到碰到任何亂擺亂丟的東西,好像兩隻腳有自動識別功能似的。


    黎緒趁他上廁所的時間潛進臥室,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裏等著,臥室的窗簾大開,月光照進來,當時她的身體一半在陰影裏一半在月光裏,彭亮上完廁所躺迴床上,起初沒發現屋裏有外人,伸手從床頭櫃上拿水喝的時候才發現,正要尖叫,黎緒騰跳著撲過去把槍頂在他腦門上並且捂住他的嘴。


    但終究還是下不去手。


    黎緒苦笑著跟我說:“無怨無仇的,幹不出這種喪天良的事。”


    我問她沒完成那次任務,綁匪那邊怎麽交待的。


    她說:“如實迴複唄,實在下不去狠手,同時把我那陣子查到的另外一些情況告知對方,對方也就沒為難我了,畢竟我還是有點用的,他們輕易不能把我怎麽樣。”


    我說:“你不怕你媽吃苦頭啊?”


    她哈一聲銳笑,說:“操,我媽那人,虐待我三十多年,也活該她吃點苦頭。”


    這話說的,可真夠大逆不道的,但她性格如此,我也覺得沒什麽不好,還跟著一起笑了笑。


    然後我把整件事情連貫起來梳理一遍。


    先是綁匪要黎緒去殺彭亮,黎緒執行一半放棄之後,彭亮告訴家人說有人要殺他,大概表現得太過激烈,有點瘋狂症狀,家人就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實際好像是個私人的心理診所。


    接著是常坤需要找頂尖的黑客幫他做事,多方打聽找到彭亮,為了確認他的狀態是否能勝任工作,常坤叫莊靜幫忙去給他做心理測試。彭亮把自己的遭遇講給莊靜聽,莊靜相信了他的話,得出一個精神狀況不太樂觀但並不影響工作的結論。


    於是常坤將彭亮帶走,交給他任務,很可能是他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意識到這份工作有危險,因此突然逃跑。


    因為莊靜是唯一信任他的人,他逃出以後肯定和莊靜聯係尋求幫助,所以他們保持著聯係。


    而我是因為從丁平那裏拿到的關於彭亮的心理鑒定報告上看見莊靜的名字,抓住這個唯一的、甚至可以說是渺茫的機會發郵件問莊靜有沒有認識的電腦黑客,我需要幫忙。莊靜雖然沒有跟我聯係,卻巧妙利用了白亞豐,讓他不知不覺中將我引到彭亮那裏,以此迴應我在郵件裏的請求。


    順序一鬧明白,事件就很明朗了。


    同時問題也就更多。


    是什麽人為了什麽原因非要殺彭亮不可?


    常坤到底讓彭亮幫他做什麽?


    彭亮在常坤交給的任務裏或者從打交道的過程裏察覺到了什麽樣的危險?


    還有,莊靜明明願意幫我,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聯係,非要費這麽大勁迂迴著來?


    我發現,我們努力這麽久,查到的線索明明越來越多,可不知道為什麽,事情卻總是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混亂,把所有人都鬧得頭疼,簡直恨不得買塊豆腐來一頭撞死算了。


    黎緒也在沉思什麽,想來想去歎出口氣,替彭亮感慨,說:“其實吧,他住在精神病院恐怕還要安全些,誰能潛到精神病院去殺一個瘋子呢。逃在外麵倒未必安全,綁匪派我殺沒殺成,肯定還會再派別人去。他到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大概是因為躲得好,沒讓他們找到新的棲身之處罷了。他以前住在浙江建德市,想不通他怎麽躲著躲著反倒躲到最危險的地方來了。”


    我苦笑,說:“可能他壓根不了解情況吧,不知道哪裏危險哪裏安全。又或者他太了解情況了,認定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黎緒默默點了下頭:“也許吧。”


    我還想再跟她討論這些亂糟糟的事情裏麵糊塗的部分,可她朝我的手表看一眼,抬抬下巴,說:“天才都有些亂七八糟的鬼毛病,不知道哪步行差踏錯就會生氣,你還是別遲到比較好。”


    這也確實,所以我站起身準備走。


    她突然又不放心,問我會不會有危險。


    我忍不住笑起來,說:“這世界上最沒危險的人大概就是彭亮了,膽子小得要命,而且看上去真的一點抵抗力都沒,估計兩個指頭就能把他的脖子掐斷。”


    黎緒沉著表情說:“別大意,我就是吃了大意的虧,現在躺在這兒,何況他跟我們查的事情多少沾著關係。”


    我想想也是,便認真答應一定小心。她盯我幾眼,確信我往心裏去了,才點點頭說:“去吧。”


    我俯下身輕輕抱了抱她,說:“你可要快點好起來,這世界太亂,我應付不了。”


    車子開到半路,紅燈時猛地急刹,突然想明白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麽會有人想要彭亮的命。


    他是個黑客啊!


    肯定是他黑進了什麽不該黑的地方,然後發現了不該發現的秘密,所以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就像之前他給我講的那個關於深網的故事。


    我想,他自己肯定也知道這點,所以不肯把我想要的材料拷貝給我,怕再惹上生殺之禍。


    我琢磨了一會,重新發車,想著一定要找機會問問明白,看看他遭暗殺的事是不是跟我們在查的事件有聯係。


    到了地方,嚴格按之前那套程序走,進小區時保安亭核對身份證、登記會客信息,到樓下以後先發短信給他,等十分鍾再上樓,然後學著白亞豐那套節奏敲門。還得再等他從貓眼裏確認外麵隻有我一個人以後,才傳出開鎖的聲音,啪嗒啪嗒連著響。


    門一把開,他先警覺往外看幾眼,然後飛快探出半個身子把我拽進去,又飛快反鎖上門,跟做賊似的。我在心裏歎氣,覺得黎緒那次雖然沒殺他,但也傷他不輕,根本就是神經了。


    到客廳裏坐下,我用眼角餘光掃視房子裏的物件,還是那麽亂,但跟上次亂得不一樣。他刻意把很多東西調換了位置。可能是種檢驗的方式,同時也有自我檢查的意思——用來檢驗是否有人趁他不在或睡著的時候潛進來過,也用來測試自己的精神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我知道,天才型的精神病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邏輯。


    然後我發現,彭亮對我的態度沒有上次我們告別的時候好,今天顯得有點冷淡,眼神警惕。我不知道他是一向都喜怒無常,還是在幫我查信息或者解析視頻的過程中發現了我有什麽問題所以變成這樣。不管他對我什麽態度,我是有求於他,態度必須好,所以自始至終都友好地笑著。


    他問我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記得我上次好像告訴過他,但看他太認真,不像開玩笑,隻能又詳細地再迴答一次,我是個富三代,手裏有點錢,不用工作,平常遊來蕩去無所事事,偶爾到公安局裏做做顧問,和警察一起偵破案件什麽的。


    為了使他能信任,我還多說了點:我男朋友是警察,是白亞豐的上司。


    彭亮炯炯地盯著我看,沒表示相信也沒表示懷疑,盯了半分鍾以後突然說出一句叫我猝不及防的話。


    他說:“你是盜墓的。”


    我起先以為我聽錯了,緊接著感覺哭笑不得,這都哪跟哪的事,我怎麽就是個盜墓的了,一時說不出話,瞠目結舌看著彭亮。


    他很快又丟過來一句:“就算你不是盜墓的,也一定跟盜墓有關係。你在打金訣王墓的主意。”


    我恍惚仿佛似乎好像有點明白了,他肯定是從我讓他幫忙查的事情裏查出了了不得的東西,將我跟金訣王墓聯係到了一起。


    他冷笑一聲,用凜冽極了的目光看定我,說:“你一姑娘家,膽子不小,野心也不小!”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可根本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解釋起,還是隻能瞠目結舌看著他。


    他說:“我勸你死心,金訣王墓不是鬧著玩的,古往今來多少人不是死在去盜它的路上就是死在它的門前。”


    我心裏突然冒出一片無限美好的感覺,因為看他的樣子,聽他的語氣,他應該對金訣王墓很了解,那我就能從他這裏了解事情的源頭到底是怎麽迴事情,說不定就能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


    真的太美好了。


    他眯起眼睛,問我:“你怎麽不說話。”


    我稍稍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慢慢地搖頭:“我不是盜墓的,我跟任何盜墓的人和事都沒有關係,但我現在正在查的案子裏,確實有幾個地方好像涉及到你說的那個金訣王墓,我一直想搞明白它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仍舊眯著眼睛,一寸一寸地打量我,是在觀察我的微表情和微動作,想看看我是不是在撒謊。


    半分鍾後,他之前一直崩在那裏的表情突然鬆懈下來,聳著肩膀說:“你是不是盜墓的跟我真沒半毛錢關係,你要找死沒人攔著,別拖累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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