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特別好,好得眼發暈,我給院子裏幾株自生自滅很久了的月季澆了水,把昨天洗好的衣服全都晾到二樓的陽台上,因為不確定這趟出門又要幾天才迴來,所以沒辦法曬到院子裏。


    洗衣機裏的衣服都是我和小海兩個人的,另外牆角有個大臉盆裏泡著件黑色的衣服,是喬蘭香走前脫下來的那件,小海怕那衣服上沾染了喬蘭香潰爛皮膚的毒液,所以單獨浸泡,這會正蹲在那裏慢慢搓洗。


    我看見整盆水烏黑烏黑,甚至還有粘稠的質感,簡直惡心,很想叫她扔到垃圾桶裏去算了。但喬蘭香走時我答應給她收著,將來要還給她留個念想的,所以沒響,隻皺著眉往外走,但剛走到門邊,小海突然喊了我一聲。


    我聽她聲腔奇怪,趕緊迴轉身去看。


    她還在那裏認真地搓那身黑色的衣服,搓得很用心,有點像對待什麽寶貝似的那麽仔細。


    我走過去,蹲下身看,小海停下手裏的動作,亮出喬蘭香那條黑色長褲的褲腿部分,赫然有個刺繡圖案。


    小海側抬起頭看我,一臉凝重表情。


    我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從自己的褲腰裏取出那隻裝銀魚的精巧的舊荷包,放到小海手邊去比對。


    兩處刺繡圖案,一模一樣。


    我活得太久,完全想不起這隻舊荷包的來路,不知道是誰給我的還是自己從哪裏買來的,半點印象都沒有。但有一點很確定,就是陳伯伯好像知道什麽,因為有一次他看見我放在桌上,把它拿起來仔細看了幾眼以後,囑咐我好好收著千萬別弄丟。


    我想起他當時看這荷包的神情,好像十分悲傷,仿佛這荷包承載著一個重要而淒涼的故事似的。


    可是陳伯伯已經去世了,我這會就是想問,也沒地方問去。


    而喬蘭香這身衣服的來路很明確,是陳金紫玉給她的。


    也就是說,這兩處一模一樣的刺繡圖案,出自陳金紫玉之手。我腦子裏很多次出現過陳金紫玉坐在燈下繡花的畫麵,十分十分清晰,更何況陳伯伯和陳金紫玉同姓,搞得不好是一家人,所以前後關節都能解釋通,問題是陳金紫玉的東西怎麽會到我的手裏?


    我一直覺得我跟陳金紫玉應該有一段淵源,可不知道怎麽迴事,就是迴憶不起來。


    小海看我想得入魔,怕我崩壞腦迴路,便輕輕拍我的手,叫我趕緊收拾收拾背包準備出門。


    我木愣愣迴到客廳裏,一屁股坐下,懶得動,還是拚了命想弄清楚我跟陳金紫玉到底什麽關係。


    小海洗完陳金紫玉的衣服晾到二樓陽台上然後下來收拾外出的東西,使勁往我的和她的兩隻大背包裏塞換洗衣物和必備用品。我看見她打開自己的錢包數了數裏麵的錢,突然想起當初留她下來好像說是要發工資給她的,但隻發過第一個月的,後來就忘到哪裏去都不知道了。趕緊掏了張卡給她,把密碼也告訴她,叫她要用錢自己去取。她把卡拿在手裏掂了兩下,怔怔地看我,然後很不客氣地收進包裏。


    她對錢的態度認真到了可愛的地步,不管看多少次都想笑。


    出門時她給我拿了件棉外套,說天馬上就要冷了。我說沒事,我不怕冷。她說怕不怕是你的事,冷不冷是天的事。我覺這話好奇怪,邏輯也不通,又笑了幾聲,順從她的好意把衣服拿上。


    然後我們去了醫院,白亞豐也在,他是趁交班前來看看老爺子,猛見小海出現,哇地一聲叫,跳著跑過來抱,小海沒拒絕,但也沒迴應,我在旁邊看著感覺白亞豐好像抱了一隻大毛絨玩具。我知道小海心裏不知道多高興,她隻是不習慣熱烈地表達感情。


    我聽見我心裏有個聲音莊嚴地告訴自己說,無論如何,無論多辛苦,無論花多大的代價,都要維護好這一切。


    因為這是他們該得的安穩現世。


    白亞豐謝謝我把他家胖子送迴來,跳著笑著上班去了,我送他到門口,看他坐進車裏,還隔著茶色車窗朝裏麵揮揮手,其實我隻是在朝玻璃上麵我自己的影子揮手,卻還笑得好像能看見他似的,想想都覺滑稽。


    送完白亞豐以後我到老爺子病房裏坐了半個小時,他的狀態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小海正喂他吃稀飯,有一會我覺得他好像有意識地在努力吞咽,努力不讓稀飯淌到外麵,努力不給小海添更多的麻煩,但仔細再觀察,又不確定了,很恍惚。


    我打開床頭櫃找水果刀的時候,看見裏麵有個小罐子,裝著些顏色奇怪的東西,打開來看看聞聞,原來是曬幹的寒舌草,就是上次我們潛入夏東屹家搜查時小海從裏麵順出來的,她當時沒說什麽,我後來也沒再問,原來是拿來給老爺子泡水喝了。這東西對延緩老年癡呆和記憶力衰退等方麵都有很好的功效,真難為她時時處處惦記著。


    當然,我現在也想明白了,夏東屹當初是故意把這瓶東西放在家裏的,他要讓所有趁他不在家潛進去搜檢的人相信,他的記憶真的很壞,壞到需要用藥物來治療,需要用畫來把握往事。


    這是他整個布局的一部分,真是細致到家了。


    我又到老爺子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裏呆了會,醫生說老爺子多樣器官衰竭,情況很不樂觀,最多也就半年時間的樣子。我聽著傷心,心裏清楚他們也已盡最大的努力,多說一句都無益,道聲謝就離開,又迴病房和老爺子說幾句寬心的話,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啊,兒子結婚你得和老劉他們喝幾杯的。


    這話一出口,鼻子發酸心發疼,很想哭,忍著退到外麵,深吸幾口氣把眼淚憋迴去,疾步去另外一幢樓看黎緒。她已經從江城人民醫院轉過來了,特地發過條短信給我,叫我忙自己的,不用管她。


    黎緒這娘們倒是跟鐵打似的,已經恢複了好幾成,完全看不出幾天前剛動過手術。


    我跟她開玩笑,說如果不是付宇新管著,你早就逃出去查案去了吧。她說屁,我媽都沒事了,我還查它個鳥,樂得在床上躺半年一年。我說喲,你最好說得出做得到,讓我看看你的能耐。


    說著玩笑話,她突然嚴肅起來,往門口看看,用力給我使眼色,我不知道這是哪路情況,先順著她的目光往門口看一眼,然後湊到她麵前本能地壓著聲音問她怎麽了。


    她咬牙切齒說:“付宇新接到電話出外勤去了,一時半會迴不來,你趕緊給我點顆煙。”


    我氣不打一處來,抬起巴掌想往她腦袋上拍,伸到一半又縮迴來,改往她腿上拍:“熬到出院再抽能死啊?!”


    她說:“媽的,還真是快熬死了,你說我要是死在熬煙上頭那得多冤,還不如死在那老太婆一悶棍下痛快。”


    她一邊說一邊撐著身體坐起來,我幫她把床搖好,看她實在難受,就走到外麵張望了一下,暫時沒有醫生沒有護士,便反鎖上門給她點了一根,看她狼吞慮咽急吼吼地連抽五六口然後嗆了一下咳得要死的樣子,真是又氣又急又好笑,替她把煙掐掉打開窗戶通風倒杯水給她,都跟做賊似的。


    她喝著水問我:“咦,你家那胖子死哪去了?怎麽我轉院轉好也不來看看我?忒沒良心了吧?”


    我說在隔壁樓老爺子病房裏。


    她眯著眼睛笑,說:“哦,孝敬公公啊,挺好挺好。”


    我說:“你以後少說這種陰陽怪氣的話,她哪裏是好惹的?什麽時候脾氣上來,又得跟你幹仗,你們打起來我可不救你。”


    她說:“喲,戀愛結婚孝敬公婆生兒育女多正常的事,有什麽不能說的,再說了,那天她手機落我床頭櫃上,白亞豐打電話來她不在,我替她接起來,還沒開口呢,那邊就老婆老婆喊過來了,他們都好意思成這樣了還不興我背後說她兩句?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不說不行的。”


    我翻個白眼過去,罵她死八婆,然後警告她別再管小海叫胖子,這麽大個人了連起碼的禮貌都不懂。


    說著說著,突然你看我我看你一起大笑起來。


    我人雖然在黎緒病房裏呆著,但老走神,看看時間都快到中午了,彭亮那邊還沒消息,有點著急,因為他隨時可能打電話來,所以我隻能等著,沒法脫身去幹別的事。


    本來我沒想現在和黎緒聊小荒山村那座老破房子和裏麵那個老太婆的,因為百無聊賴所以就聊了起來。我原本因為黎緒和石玲家的關係太特殊,差不多有厚重的親情在裏頭,擔心她會有所偏袒,至少應該沒法做到客觀,但聊著聊著發現這點擔心完全多餘,她心裏早己認定石玲家有問題,那天才會叫我安排個妥當的人跟蹤石岩夫婦幾天看看情況先。


    聊石家的情況時,黎緒一直盯著天花板,臉色陰沉,五內俱焚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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