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著眉頭從小海手裏把代芙蓉的那個本子接過來,心裏很有點疑惑,這麽重要的東西,他怎麽可能忘記帶走,但轉念一想,也許是無意中遺落的,我就經常把唇膏啊、鑰匙啊、手機充電器啊什麽的遺落在各地的酒店,很正常,於是沒再多想。


    小海洗衣做飯打掃屋子,我不幫忙,隻管自己盤在沙發裏一寸一寸研究代文靜寫在本子裏的那四十八個名字,按彭亮的提示,從筆劃的粗細、字體的大小和方向、有沒有隱藏記號等各個方麵研究他是不是有意識地將這些人分成兩組,整整看了兩個半鍾頭,看得頭暈眼花差點昏過去,才抬手狠抽自己一耳光,真是蠢透了,這麽簡單的事居然看了這麽久才看出來。


    所有瘋子專家的名字都寫在紙張的正麵,另外那些政界的、軍界的各敏感單位人物的名字都寫在紙張的反麵,以此分成了兩組。


    所以彭亮查的方向和結果都沒有錯,我對研究中心的推理和猜測,也都不會錯。


    我起身走到院子裏唿吸幾口新鮮空氣,伸個懶腰去廚房吃點東西,然後睡了一覺,晚上的時候老懶打來電話,溫溫柔柔問我在哪,我說在家。


    說著,我突然笑起來,說:“以前蘇墨森在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感覺這是個家,他走了,你們來了,越來越覺得這裏是家了,越來越喜歡呆在家裏。”


    他也笑,說:“等這些事了結,你要不願走呢,我們就還在乾州生活,把房子重新裝修一遍,裝成你喜歡的風格。要是願意走呢,我們就去別的地方買個你喜歡的房子再裝修成你喜歡的樣子。”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撒嬌說:“我們可以去花橋鎮呀,把小海那幾間破屋買下來拆掉重新造,大家住在一起。”


    他說:“嗯,挺好,不過你得問問人家小海樂不樂意。”


    我說:“呸,我出錢給她造新屋她還敢不樂意?”


    這時小海正從洗衣間出來,聽見我這話,翻兩個白眼過來,不響。我哈哈大笑。


    聊了會閑話,說起正經事,他跟蹤石岩夫婦還是沒什麽進展,那兩個人生活非常有規律,半分破綻都沒有。石岩每天清早到公園打一個鍾頭太極,然後在固定的店裏買早餐帶迴家,如果天氣好的話,吃完早飯以後會攙他太太下樓到小區花園裏散兩三個鍾頭的步,跟小區裏麵的熟人聊聊家常。午飯都在外麵的飯店裏隨便點兩三個菜或者叫兩碗麵,晚飯自己買了菜迴家做。下午的時間太太在家裏看電視或者睡覺,石岩有時陪她在家,有時到老年人活動中心跟人下棋,晚飯以後兩個人就基本不出門了。


    真的沒有奇怪的地方。


    老懶除了跟蹤做不了別的,要調查石岩的過往或者更深的背景,勢必會驚動江城公安局的人,石岩的身份太敏感,老懶不合適去查。


    我叫他不要管這塊,等常坤重新主持工作,我會讓常坤去查。


    他頓了一下,說:“常坤現在的情況,他們能讓他們繼續工作嗎?”


    我說:“看丁平的意思,好像沒什麽大問題。”


    他還是不太放心,說:“就算常坤能迴到崗位,讓他去調查石岩,也不合適吧?石岩是他以前的上司不說,光石玲和他的那層關係就跨不過去,石玲是石岩的女兒,石玲跟他……。”


    我打斷他,說:“換別人我可能會擔心,常坤我不擔心,你想,四年前老苗涉嫌和林奇亮串通搞陰謀,還沒怎麽明朗呢,他說懷疑就懷疑,一點含糊不打,所以不會有問題。”


    老懶聽了,苦笑一聲,說:“確實是這麽迴事,真不知道常隊長這脾性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想了想,說:“對事好,對人當然不好,所以他會失去黎緒。”


    想想,挺傷感的。


    又聊了二十來分鍾,我叫老懶早點休息,別太累,他說嗯,你也是,然後兩邊含情脈脈沉默著,誰也不掛斷,最後我忍不住笑起來,說你先掛呀。他特認真地說不,你先掛。我說不行,你先掛。他假裝生氣,不掛。推來阻去笑一陣,我才終於掛斷。


    然後我握著手機兀自又甜蜜蜜笑了好一會,才發現小海沒在客廳,不知道哪去了,豎著耳朵仔細捕捉動靜,原來在外麵,坐在車裏跟什麽人打電話,想都不用想,除了白亞豐沒別人了。


    我躺下繼續睡,睡不著,認真地想念老懶,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他的樣子,後來一起破案時他的樣子,以及再後來,他慢慢慢慢變溫柔了的樣子,我想不起他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是因為想起我就是從前那個幽鳴穀喜歡蕩秋千的小女孩以後才愛上我,還是愛上我以後才想起我就是那個女孩,不管哪種情況都好,我喜歡我是她從前喜歡的那個小女孩。


    想著想著又笑,跟個神經病似的。猛發現小海迴來了,站在門邊瞪大眼睛看我,神情裏好像有點鄙視的意思。我砸個抱枕過去,罵:“呸,要你管!看你家亞豐去!”


    她接過抱枕,又看我幾眼,然後才慢騰騰地把門鎖好,躺到沙發旁邊的地鋪上睡覺。


    我因為剛剛睡過,有點興奮過頭,睡不著,便側著身子跟她聊天,問她跟亞豐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不理。


    我說:“喂,跟我還遮著瞞著啊?沒意思。”


    她還是不搭理。


    我伸出手碰碰她的肩膀,說:“喂,那我先跟你說一點,然後你再跟我說一點,很公平,行不行?”


    她一動不動。


    我就笑眯眯地自說自話,說:“我跟老懶是真的談戀愛了哎,談戀愛的感覺好好啊!”


    小海突然轟地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瞪著我,哼了一聲,說:“談個戀愛全世界都知道了你最後才知道,還好意思跟我這得瑟!”


    我居然無言以對。


    她又轉過身去睡,我不肯,非要跟她聊天,聊老懶也好聊白亞豐也好隻要聊天就行。她被我煩得受不了,背對著我往後伸出一隻手摸索著找到我的手機強行遞到我手裏,說:“你打個電話給黎緒聊吧,她這幾天被付宇新照顧得太好,跟你一樣神神叨叨的。”


    我噗地笑起來,沒打電話,替小海把被子蓋蓋好,說:“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說不定還有很多事要忙。”


    我不說話了,但仍舊睡不著,腦子瘋狂運轉,又把諸多事情都想了一遍,想到石岩,那天去見常坤,在西郊的老幹部療養院,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正派,是那種幾乎沒有陰影的正派,哪裏想得到他會有問題。


    而且從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能看出石岩很愛她的太太,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十分感人。


    我根據老懶在電話裏給我描述的情形把那對夫妻的日常生活想了一遍,日複一日,日複一日,越想越覺得冷清,覺得生命在遲暮之年的悲涼。


    然後從他們身上,突然想到我自己,我已經很老了,從真實年齡上講,我比石岩和他太太都要老很多,可我仍舊擁有年輕的身體,青春靚麗、敏捷矯健,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的心態,我頂多會覺得世界變化好快,科技給我們帶來日新月異的生活,但從來沒覺得自己老過。


    我想,如果我始終都不爆發那個什麽“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的話,那我就是全人類的終極夢想。


    長生不死和青春永駐的夢想。


    我又想到蘇墨森和修叔叔還有陳伯伯還有老懶,他們在長壽上似乎和我一樣沒有止境,但外在樣貌的差別很大,蘇墨森看上去最老,陳伯伯稍微年輕點,然後是修叔叔,林涯和老懶差不多,但他們看上去都比我老,也就是說,歲月在他們身上定格住的時間,比我遲。


    我是已知情況裏最年輕的,停留在二十四五六歲的狀態,應該說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裏吧。


    我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藥物在不斷進化。


    那種實現人類長生不死的藥物,在他們一代一代人的努力之下,正越來越完善,越來越能把時光停留在最美好的階段,我可能是到目前為止,蘇墨森手底下最好的一個實驗品。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的健康甚至是性命都犧牲在了這種所謂的“完善”上麵。


    不敢想。


    終於慢慢睡著,在夢境裏聽見一個女人的哭聲,一會從左邊傳來,一會從右邊傳來,一會在麵前,一會又在背後了,就好像是個冤死的女人飄來蕩去跟我哭訴,卻始終不肯露麵。


    直到天亮醒來,坐起身慢慢地想,才猛地想起,夢裏那片悲傷極的哭聲,是陳金紫玉。而且我好像應該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哭,卻不知道為什麽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想到頭要炸掉都想不起來。


    她到底為什麽在我的夢裏哭成那樣?


    是因為一場藍灰病毀了她的容顏嗎?是因為她的兒子死了嗎?或者還是因為別的?


    我好像應該知道,卻就是想不起來,所以呆著臉坐了好半天才起身去衛生間洗臉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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