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豐說那個黑客“生活不能自理”時,我第一個反應是癱瘓狀態,但他馬上搖頭說不是。


    亞豐說:“那人身體沒毛病,是心理的毛病,自己不肯出門,老覺得外麵有人要謀害他,也不敢叫外賣,也不敢給快遞開門,基本已經半殘了。平常的米啊麵啊油啊菜啊什麽的,都由樓下一個胖阿嬸給他送,每個月收他點錢。他在網上買的東西,也都送到胖阿嬸家再給他轉送上去。就那麽一個能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他也不完全相信,從來不讓她進家裏麵坐坐。”


    是被迫害妄想症。


    我奇怪死了,問他:“這麽個人,你是怎麽打上交道的?”


    他迴答:“前幾天盛奇的一個好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了他的特殊情況,叫我幫忙上門給他辦暫住證,因為他不相信別的任何人。我費了差不多一個鍾頭的口舌才讓他相信我不是殺手。唉,我長得像殺手嗎?殺手長成我這樣子,能接到生意嗎?!可他偏不信,又盤問又打電話核實,好不容易才進門幫他把暫住證辦下,簡直作孽。”


    原來這麽迴事,真夠巧的,應了那句老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時白亞豐又補了一句。


    他說:“哦,那個打電話叫我幫盛奇忙的朋友,你也認識,就是去年來給我們辦講座的莊醫生。你們好像挺要好的吧,還一起看過電影。去年聖誕節她還往局裏給你寄過卡片。”


    我感覺腦門上的青筋跳了跳,幾乎是咆哮著問過去:“莊靜?!”


    他被我嚇了一大跳,扭過臉來看我,呆呆點頭。


    我咬牙切齒問白亞豐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莊靜打電話給他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有點被我嚇到了,抖抖索索迴答說:“就上個月,上個月十五號,哦,不是,十六號。對,上個月十六號。”


    我問他莊靜用哪個號碼給他打的電話。


    他說:“不知道啊,我又沒存她號碼,她就是拿自己手機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號啊。”


    我急急忙忙拿出手機撥莊靜號碼,結果還是關機,奪過白亞豐的手機翻通話記錄,排查他說的大致時間的號碼,都是陌生的,也就是說莊靜用了別人的手機或者一次性號碼跟白亞豐聯係,囑咐他辦事。


    我想著想著,啞然失笑,差點把嘴唇咬破。


    天底下果然沒有絕對的巧合啊,白亞豐現在帶我去見黑客的事情壓根就是莊靜安排好的,她看到了我打過的那麽多電話和短信還有電子郵件,知道我迫切需要一個電腦黑客,她還知道我和白亞豐交情甚好,找黑客這種事情他肯定會知道,所以先安排他和那個叫盛奇的電腦黑客認識,再由他把我引見過去,一切順理成章,她既能躲著不露麵,又能幫上我的忙。


    所以,我們現在要去見的盛奇,其實就是之前常坤發了瘋樣叫丁平去尋找的那個彭亮。


    上次常坤在醫院的衛生間裏朝丁平發飆,就是因為他很需要的一個叫彭亮的電腦黑客從丁平手裏逃脫了,他要丁平找迴來。


    彭亮原本因為精神狀況不好住在一家私人心理診所裏,常坤為把他弄出來幫忙找了一些心理方麵的專家給他做鑒定,莊靜就是其中一個,我在鑒定資料上看見過她的簽名。他們從那裏就有交集,加上白亞豐剛才的描述,各種嚴重被迫害妄想症的症狀,絕對是彭亮無疑,隻是化名盛罷了。


    丁平怎麽找都沒找到的人,如今,以這樣的方式,突然露麵了,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似的。


    上次代芙蓉幫忙打聽迴來的消息,說彭亮這個人物已經死了,死在一場車禍裏,我當時心情複雜,替他扼腕,誰能想到在這裏又冒了出來,戲劇性效果真是好到了一定的程度。


    之前我以為莊靜躲著死活不肯出來見我是因為和我立場不同,甚至敵對。但現在看來,這想法不通,如果立場敵對,她不可能幫我。但如果立場一致,她有什麽道理要躲我?!


    簡直莫名其妙。


    車子開到後海小區,保安查看我們的身份證並做了登記以後才放行,到了樓下,白亞豐先打電話上去告知彭亮我們到了,掛掉電話又等了十分鍾才帶我上十二樓,敲門還有指定的暗號,三下,三下,三下,一下。然後再三下,三下,三下,又一下。


    敲完門還不算,還得等。


    白亞豐湊到我耳朵邊小聲說:“噓,耐心點,天才嘛,都有些平常人沒有的怪毛病,不然也當不了天才,對吧?”


    我說我希望天才的耳朵能隔著門聽見我翻白眼的聲音。


    裏麵沒動靜,好像壓根就沒人,我正想叫白亞豐再敲敲時,門後突然毫無征兆地發出啪的一聲開鎖聲,又是啪一聲開鎖聲,接著還有一聲,然後才終於打開一條縫,露出半頭蓬亂的頭發、半張胡子拉碴的臉、一隻老鼠樣閃閃爍爍鬼鬼祟祟的小眼睛。


    那人先是往外掃了幾眼,然後門縫開得大了點,飛快地把腦袋探出來查看外麵到底幾個人,確認完又飛快縮迴去,把門上的鏈條鎖打開,甩著右手嘟嘟嚷嚷催:“快點快點快點進來。”


    他嫌我動作慢,還伸手扯了一把,剛跨進,他就把門關上了,像是外麵有洪水猛獸稍微慢一步就會衝進來似的。


    我迴頭看一眼,好好一扇門,裝了六把嚴密的防盜鎖外加鏈條鎖。從剛才一係列情況看,我們在樓下打電話給他以後,他就躲到門背後等著了,先打開三把鎖,等我們敲門以後,從貓眼裏觀察一陣,再打開剩下的三把鎖。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我沒聽見腳步聲門就開了,我們在外麵等得不耐煩時他壓根就貼在門後麵。


    當然也肯定聽見了我翻白眼的聲音。


    這房子,三居室,框架結構,格局挺好,但是沒裝修,整個水泥毛坯,主臥也好次臥也好廚房也好都沒有門,是個完全開放的空間,隻有衛生間用塊牛仔布簾隔了一下。


    房子裏亂得要命,亂到極致,亂到無法比擬無法描述。


    一般來說“亂”總會和“髒”和“差”聯係在一起,但在這裏不是,這裏一點都不髒不差,沒有灰塵,沒有垃圾,沒有亂扔的果殼,沒有空可樂瓶和剩著湯的方便麵桶,沒有快餐盒,這裏隻是東西堆得亂,亂得十分純粹,仔細看甚至非常有美感。因為窗簾拉得很嚴,所有的光線都來自室內的台燈或者落地燈,越發顯得像是刻意布置出來的電影背景,像有一種深沉的、寧靜的、常人很難理解的意義在裏麵。


    白亞豐想給我們作介紹,但彭亮很不耐煩揮揮手把這個環節省略,直截了當問我到底什麽事。


    我從包裏拿出一張對折的紙,展開,遞到他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客氣並且帶著點感激地說:“麻煩幫我查查這些人的背景,看互相之間是不是有聯係或者共同點。”


    這張紙上記著的四十八個名字是從代芙蓉叔叔代文靜留下那個筆記本裏抄下來的,它們原本分散在各個頁碼裏,我給抄錄到了一起。


    彭亮接過去皺著眉毛看了幾眼,斜著臉問我:“隻有名字?沒別的可以縮小範圍的條件嗎?”


    我很抱歉地說沒有。


    彭亮沒再說什麽,拿著名單走到工作台前坐下開始劈裏啪啦敲鍵盤。


    他的工作台巨大,安置在客廳裏,五台電腦顯示器在桌上擺成個弧型,牆上還掛著一個更大的屏幕。桌上、櫃上、地上還放著許多我看不懂的儀器,背後有塊白板,貼著密密麻麻的便簽紙。


    他同時操作兩個鍵盤,同時看五個屏幕,每個屏幕上顯示的內容都不同,而且和我們平常使用的電腦也不同,基本上都是代碼、大量的英文字母,還有些看著不是中文不像英文的字符,感覺有點像印度文字,但比那生硬,所以很可能隻是某種約定性代號。


    十分鍾後,彭亮突然側抬起頭兇狠地盯住我,一字一頓問:“這張名單,哪裏來的?”


    我心裏緊崩著的弦突然放鬆下來,因為明擺著是有發現了,於是沒隱瞞,老實告訴他說:“是朋友的親戚去世前留下的,他生前在調查一些事情,突然病發身亡,沒來得及把調查情況告訴我朋友,我就想幫忙查查。”


    他陰著臉,一雙細眼裏仍舊兇光不減:“你幫警察做事?”


    那氣勢,很敵對,我想起他曾被常坤他們找去做事,後來自行逃脫,肯定對警察有情緒。


    我本能想把自己跟警察的關係撇遠點來迎合彭亮,但馬上放棄這個念頭,人家是天才,估計稍微動動手指頭就能把我身份背景裏的漏洞查個底掉,騙他一點沒好處,所以點頭又搖頭迴答他的問題:“也算,也不算。我有時候是幫警察做些編外的顧問工作,但我不是警察,而且今天請你幫的忙跟我自己,還有我那個朋友,都有切身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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