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肯定也是被胡海蓮叫來的。


    胡海蓮的思維模式和我一樣,覺得這樣重大的事件,既然已經有八分九分確定,就應該提前告訴直接當事人,不能等一紙冷冰冰的鑒定書告訴她結果,太殘忍,會發瘋的。


    走廊上有很多人,付宇新和劉毅民都在,小海還什麽都不知道,一看大家神情不對,本能就以為我出事了,開口就問妮兒在哪,語氣兇得嚇人,付宇新叫她先不要著急,她不急不緩,隻加重語氣再問一遍妮兒在哪,聲音裏已經有點要殺人的意思了,付宇新趕緊推開會客室的門讓她進來。


    她兩步跨到我麵前,仔細查看發現我沒有受傷,然後扭臉去看白亞豐,目光像劍一樣。


    亞豐被她一眼掃得直哆嗦,又要哭,被劉毅民不客氣地扯了出去。


    小海看我們幾個都平安,臉色就緩下去一點,恢複到淡淡的模樣,問我到底誰出事了。


    我不知道怎麽迴答,慌忙看老懶,於是小海也就盯著老懶,等他說。老懶定定神,把我鬆開,扶我坐穩,然後起身拍拍小海的肩膀:“我們出去說。”


    於是他們就走了,走到門口,小海迴頭看我一眼,麵色沉靜,靈魂重得像泰山一樣。


    他們一直走到走廊最盡頭的窗邊,老懶才慢慢地把整個情況告訴他,從案情和環境證據分析,花橋鎮蒼頭村後山坡泥石流衝出來的那具白骨,很可能就是她的父親修常安。


    小海沒說話,兩眼定定望著窗外呆站了差不多十分鍾,然後沉重的身體連同她沉重的靈魂一起,轟然倒下。


    就那麽沉沉地暈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把小海送到醫院掛上點滴,白亞豐已經著急混亂得開始胡言亂語了,說:“早知道這樣,叫她去局裏幹什麽啊,直接在醫院跟她說,還不用她跑來跑去!”


    他叫得太大聲,引起醫生護士反感,劉毅民往他後腦勺拍了一掌,帶他到外麵吃冰激淋。


    老懶陪我坐在小海病床邊守著,他包裏有個一次性手機不停響不停響不停響,不停有電話打進來,是夏東屹那幅畫的事,買家、拍賣行和各路專家還有記者不停打電話詢問畫的來源、真假和細節,他是匿藏身份處理的,用的是上次小海用撿來的身份證辦的那個手機號。他後來不得不關成靜音,隨他們打去,堅決不理。


    他越是這樣冷處理,那些人就越瘋狂。


    老懶說那幅畫已經飆破八百萬了,出這個價碼的是日本方麵的人,他們派人來鑒定畫的真偽時他見過,兩個二十多歲保鏢模樣的年輕男子和一個五十多歲看上去很穩重的中年男人,他從他們的著裝、舉止、作派等各方麵觀察,相信他們是和日本人常年打交道的中國人。


    另外一邊買家派來的都是地道中國人,在開價上很不爽氣,對另外那方買家一再抬價的事非常惱火。


    老懶說他覺得夏東屹的畫,除了總數、順序以及用熒光顏料隱藏在畫中央的圈以外,畫本身也可能還有什麽重要價值,否則他們在鑒定畫作真偽時把順序和隱藏的符號弄明再拍張照片,迴去拿照片拚齊,用筆把圈標出來就行了,沒必要花這麽多的錢把真跡買走。


    他的意思是要破解夏東屹畫裏真正隱藏的密碼,也就是代芙蓉說的,金訣王墓墓門的密碼,光有總數、順序和畫中央的圈這些信息不夠,還得有別的什麽來支撐。


    我很迷茫,而且累得要命,不太想管畫的事,一頭栽在老懶懷裏睡去,管它外麵風大雨大,管它世界會怎樣變化。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亂,做的都是不吉利的夢,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隻有關於陳金紫玉的那個夢,居然有點溫暖,那個年輕的女戲子在夢裏朝我笑,眉心點著紅胭脂,站在一樹濃豔海棠花下麵。


    我在夢裏看見海棠樹的後麵有口井,井台是漆黑的,突然想到什麽,猛地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小海已經醒了,正看著天花板發呆,一見她傷心的樣,我心就疼,就把夢裏那點事給忘了。


    我陪在小海身邊,電話也不接。所有找我的事情,都由守在走廊裏的老懶處理。


    王東升做了最加急的處理,所以我們第二天就看到了dna對比報告,確定白骨與小海是父女關係無疑,死因是腦傷,疑為鈍器擊打後腦導致。


    那具白骨,果真就是修叔叔。


    老天真的一點僥幸都不給。


    之後差不多有整整兩天的時間,我整個腦子都是空的,像個僵屍樣寸步不離守著小海,腦子裏唯一還活著的部分隻是擔心她出事,擔心她承受不住這麽大的打擊做出輕生的打算。


    可事實上她看上去比我好得多,有兩次還捏捏我的手,叫我別哭,像大人安慰小孩子。我跟她擠在同一張窄窄的病床上,使勁往她身邊靠,我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在一起,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要報仇一起報。她說好,一言為定,你要是敢先死,我追到地獄再弄死你一遍。我嗯嗯嗯點頭,淚雨滂沱,心如刀割。


    要偵破修叔叔的案子,首先得找到失蹤好些日子的周紅,胡海蓮為此不眠不休做了很多工作,找遍了周紅可能藏身的地方,一無所獲。她把周紅家裏座機和她手機的通話打印單全都拿來醫院給我看,其中有個出現頻率並不高的號碼被用紅筆圈了出來。


    胡海蓮說按周紅家座機重播鍵以後讀取出來的,也是這個號碼。12號晚上十點四十分撥出,但沒有打通。二十分鍾之後,周紅用手機再打這個號碼,還是沒打通,然後發了條短信過去。到零點一刻時,對方迴電話過來,通話時間十八分鍾。之後雙方的手機都再沒有任何記錄。她已經調查過,對方那個號碼沒有任何身份登記。


    我接過通話單,盯著那個用紅筆圈出來的手機號碼看一遍,再看一遍,又看一遍。


    然後閉上眼睛。


    我認識這個號碼。


    千真萬確,這是夏小雨的號碼,就是三年多年前那次,夏小雨跟黎淑貞和黎緒請假時留的那個備用號碼,前幾天黎緒迴家找出來告訴給我的。


    夏小雨是周紅的女兒,她的手機號碼出現在周紅家座機的通話記錄裏,再正常不過了。


    從周紅近兩年的通話記錄上看,夏小雨基本上每個月都打電話給她,但她從來沒主動找過夏小雨,直到最後這通,是她主動打過去的。


    也就是說,前些日子我們突然找上門,白亞豐的警服讓她以為我們是衝著修叔叔的命案去的,嚇壞了,再三猶豫後打電話給夏小雨,然後馬上到埋修叔叔的地方燒紙錢祭奠,接著,一定是夏小雨連夜趕到花橋鎮把她接走了。這麽一路推理下來,十分通順。


    胡海蓮說他們打過這個號碼,沒有打通,進行高級定位追蹤查尋,發現每次通話的信號都不在同個地方,東飄西蕩,有時在江城,有時在乾州,有時在浙江,有時在西藏,反正到處的信號都有,他們找了省廳的技術員幫忙,說號碼的主人很可能采用了一種網絡中轉技術,能混淆信號發出的位置,他們已經在想辦法破解和追蹤了,隻要對方再開機使用,應該就能找到。


    我點點頭,沒什麽話好說,心想夏小雨是夏東屹的女兒,夏東屹是多麽厲害的角色,策劃實施整一出龐大又複雜的“上帝之手”連環案件,還能踏雪無痕抽身離去,他這樣的人物,真想要藏匿起自己的親人,有什麽做不到的。


    這時小海突然淡淡地開口說:“辦出院手續吧,我沒事了。”


    我不放心,但也知道她的脾氣,勸是勸不住的。


    正好老懶迴來,我就跟他一起去辦理小海的出院手續。他臉色不太好,一路皺著眉頭想心事。我問了兩遍他才終於開口說:“太奇怪了,日本那邊的買家前天把價格開到八百萬,今天卻突然聯係不上了。”


    我停住腳步,問他怎麽迴事。


    他說:“我把畫放在拍賣行委托他們進行私下拍賣,兩邊買家競價的事情都由拍賣行處理,大前天日本方麵的買家開到八百萬,還撂下狠話,說不管其他人開多少價,他們都兩百萬兩百萬往上加,直到別人都死心為止。前天另外這邊買家往上加了一百萬,拍賣行再聯係日本那方時卻聯係不上了,電話到現在都打不通。”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他們用另外的辦法破解出密碼所以沒必要再花錢買夏東屹的畫了?


    正想著,電梯到了,門叮一聲打開,我們走進去,轉個身朝向外麵,突然想起幾個月前梁寶市那個變態連環兇手成冬林住院時,有天我就在電梯裏和夏東屹碰麵過,隔得那麽近,居然生生錯過。


    前幾天我在梳理“上帝之手”連環案全部卷宗時,也想到過這個畫麵,還仔細分析了一下為什麽那天夏東屹會出現在醫院裏。


    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特地到醫院來看看,成冬林的出現,到底吸引來了哪些方麵的人。


    也就是說,成冬林也是他扔出的一條餌,他想知道,世界上有哪些人對“靈魂轉移”這件事有強烈的興趣,所以將他拋出,然後親自到醫院來看。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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