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看報告一邊把全部和花橋鎮有關的信息都捋了一遍,很多人很多事呈爆炸型在腦子裏炸開,泥石流、白骨、小海的老家、夏東屹的老家、周紅……想著想著,猛掠過一個模糊又清晰的想法,瞬間感覺心髒被鈍器擊打,一下疼得幾乎死去。


    疼得幾乎無法唿吸,魂都快要飛沒了。


    亞豐沒發現我的不對,還在那裏哇哇哇大叫,說算算時間,周紅跑到埋屍地點去燒紙錢就是我們離開花橋鎮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那女人百分之百跟案子有關什麽什麽的,肯定嚇壞所以露出……


    他喊著喊著猛地呆住了,閉上嘴伸出兩隻手用力扶我並喊我的名字,嗓音發抖,又尖又利:“妮兒,妮兒,妮兒你咋了啊別嚇我啊!妮兒啊……”


    他叫得太大聲,把旁邊辦公室裏的人驚動,都出來看情況,他們把我扶進會客室的沙發裏坐下,拿紙巾擦我臉上的眼淚,一下一下拍我的背,看我半天都反應不過來,急了,正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王東升突然走進來。法醫也是醫生,他們趕緊叫他看看我是怎麽了。


    王東升檢查我的瞳孔,搭我的脈,厲聲問亞豐剛才發生了什麽。亞豐急得語無倫次,糊裏糊塗把那份報告的情況匯報一遍,王東升劈手奪過幾頁傳真材料掃了兩眼,然後把多餘的人都趕出去,隻留亞豐在我身邊,接著鎖上門,走到我麵前蹲下身體保持視線齊平,低聲問我報告是不是涉及到我們認識的人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發現喉嚨幹得厲害,根本發不出聲。王東升喝令亞豐去倒水,他連滾帶爬地去了又連滾帶爬地迴來,滿杯的水一路灑迴來隻剩下小半杯,王東升接過,小心翼翼喂我喝下,輕輕撫我的背,沉著地叫我別著急,慢慢來。


    我呆坐了大概十多分鍾才終於緩過來,一緩過來,心裏的悲傷更洶湧,淚如雨下。


    亞豐急得不行,抖著嘴唇喊我。我用悲茫的眼神看他一會,努力擠出半絲笑容,叫他先出去。


    他不肯,被王東升硬生生推到外麵然後反鎖上門。我知道他沒走開,肯定靠著門在聽,於是打手勢叫王東升把耳朵湊到我嘴邊,壓著聲音跟他說:“你往我家裏跑一趟,到二樓的衛生間,拿小海的牙刷或者梳子,做個dna鑒定,再往衛枝縣公安局的殮房走一趟,給今年正月裏泥石流衝出那具骸骨做個鑒定,跟小海的dna結果對比一下,快點辦。”


    王東升瞬間明白我在說什麽,臉色刷的變白,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迴事,眼神都直了。


    我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從包裏掏出家裏的鑰匙給他,他不放心我的狀況,但還是接過鑰匙走了,走到門口把亞豐放進來,叫他照顧好我。


    亞豐被我嚇得夠嗆,除了一個勁地問我到底怎麽了別的什麽都說不出來。我深吸口氣用力地抱抱他,說我累了,想躺一會。他就扶我在沙發裏躺下,然後拉把椅子靜靜地守在旁邊。


    我一閉上眼睛,過往的畫麵就紛至遝來,那天到周紅家裏,她端著碗湯站在廚房門口,一見到我們,碗就掉在地上,碎成幾片。那時讓她驚怕的,是亞豐的警服,我早就想到的,偏偏忽略了。問完話離開時,走到院子裏,我又迴頭看了一眼,看見她的目光粘在小海背上,眼睛裏有淚水。我再想起小海從酒爺家裏拿來的煙杆和訣別信,那信分明是女人的筆跡。我當時就想,修叔叔一定是遭遇不測了,傷害他的人不希望他的妻子和家人把以後的時光都用來尋找他,才冒充他的身份寫封決別信迴來,希望小海的母親能忘了他重新生活,但因為那時我懼怕這個悲傷的結果,不願意深想,所以壓根沒聯係到周紅身上去。


    那具被泥石流衝出來的白骨,十有八九是修叔叔不會錯了。


    萬千猜測中最最糟糕的一種,這世界就這樣,怕什麽來什麽,一點僥幸都不讓你存。


    我想,傷害修叔叔的,應該不是周紅,而是夏東屹。


    他和修叔叔都是“娏”機構的人,在花橋鎮,他們都是外來戶,之後又都離開了。


    這裏麵都是有關聯的。


    我之前就仔細打聽過時間上的先後,是夏東屹先到花橋鎮,隔了幾年修叔叔才到那裏。小海十歲那年,修叔叔失蹤,然後沒多久,夏東屹離開,基本是這樣一個順序。


    由此推斷出來的大致情況應該是修叔叔為尋找夏東屹才到花橋鎮,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找到,他可能以前沒見過夏東屹,按李偉的說法,長生殿非常大,整個機構裏起麵碼有幾萬人,能經常見麵的人很有限。而且那張舊合影上沒有夏東屹,他在長生殿的時候也許不是重要角色所以修叔叔不認識他,在花橋鎮找了很多年才終於找到,而這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各自成家還有了孩子。


    然後就是小海記憶裏印象最深的那天晚上,她聽見爸爸跟媽媽說他出去走走,很快迴來,結果一去再也沒迴。


    我現在根據一係列線索和周紅露出的馬腳判斷,他那天晚上是去找夏東屹了,結果被夏東屹殺害,趁夜移屍竹林後麵的山坡上,直到十多年後被一場泥石流衝出。整個殺害過程周紅一定全都親眼目睹也許還參與幫忙,她不是生性兇殘的人,對此滿懷罪惡感,見不得小海媽媽每天到處尋夫,才偽造訣別信,並將修叔叔隨身帶的煙杆一起寄給她,希望她能放下這個丈夫重新生活。


    小海說過,她上學的時候,周紅老師對她很好,經常叫她到自己家吃飯,是難得待她好的幾個人之一。


    那是因為罪惡感和愧疚。


    我閉著眼睛還是淚流不止,心髒都在痙攣。我想起正月裏做的那個噩夢,夢見陽台上的仙人球不見了,花盆裏種著顆血淋淋的腦袋,是修叔叔,他睜著一雙悲傷極了的眼睛看我。


    再迴想從前修叔叔待我種種的好,悲痛到不能自持,捂著胸口慘嚎出聲,亞豐從椅子上跌下,蹲著身體抱我,妮兒啊,妮兒你到底怎麽了啊你別嚇我好不好啊。


    我痛哭出聲,有點聲嘶力竭,我說亞豐,我們要怎麽告訴小海,他爸爸不在了啊。


    亞豐完全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麽,呆若木雞,連喊都不會了,就那麽傻乎乎地看著我。


    我哭了很久。


    他傻了很久。


    情緒終於緩點下來以後,我給付宇新打電話,讓他換個人去調查花橋鎮的白骨案,亞豐幹不了這事。


    付宇新當下答應,還問我讓誰去替比較合適,劉毅民或者胡海蓮都行。我想了想,說胡海蓮吧。他叫我放心,馬上安排。


    胡海蓮是風風火火的性格,接到指派以後馬上調齊卷宗仔細研究,把前後案情和個中狀況都弄清楚以後才來找我,我讓她到通訊公司調出周紅家座機和手機最近幾個月的通話記錄,著重最後幾個號碼看是打到哪裏的。她點頭。然後替我擦了把眼淚,動動嘴唇想說什麽終於沒說出口,惺惺相惜望兩眼,叫亞豐照顧好我,起身出去了。


    這時候亞豐才終於明白原委,他查了這麽久的那具白骨,就是每天跟自己親親熱熱說話的小海的父親。打擊太大,像晴天霹靂。他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一直在那裏搖頭,喃喃自語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世界上沒這麽巧的事情,肯定搞錯了,搞錯了,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說:“不管是不是,可不可能,總之,無論如何都要先和小海說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能等dna鑒定結果出來往她手裏一塞了事,她受不住的,換誰都受不住。”


    亞豐哇一聲哭出來,跟個小孩樣耍賴,踢著腳亂嚷嚷:“怎麽跟她說啊,提前說她就能受得住了啊?我不說,要說你去說,你去說啊!不行,得等結果出來再說,我就不信真能這麽巧,世界上哪裏去找這麽巧的事情啊我不信肯定是你弄錯了。”


    我跟他解釋不清楚,也沒法解釋,心想還是隻能自己麵對,可真要我告訴小海她爸爸死了,這麽些年就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開不了這口,怎麽都開不了這口,肯定什麽都還沒說就自己先哭死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巴巴地等修叔叔來看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我也有過被拋棄的感覺,想過會不會是他不想再管我不想再理我了。


    又感覺一陣暈眩。


    這時樓梯上有狂奔的腳步聲,是老懶,他一口氣奔進會客室,蹲下身焦急地看著我。


    不知道是誰這麽好心,打電話通知他我的情況,叫他來看我了,應該是胡海蓮吧,那丫頭膽大心細,挺會照顧人。


    我讓老懶抱抱我。


    於是他坐進沙發裏,用力抱住我,抱了很久很久,有天長地久那麽久,直到聽見小海沉重緩慢的腳步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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