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發生了之前黎緒他們調查訪問來的那些情況,陳金紫玉被全村人驅逐,風餐露宿,隻有喬蘭香看她可憐,趁夜偷偷給她送點吃的喝的。那時候喬蘭香還是陳家塢一份普通人家家裏的童養媳,沒有地位,隻能從自己牙縫裏省下來給她,所以陳金紫玉幾十年記她恩情,哪怕後來腦子被墓葬裏的礦物輻射弄壞了也不忘照顧她。


    至於陳金紫玉的那個兒子,喬蘭香後來仔細打聽過,確實不是大太太有意害死的,而是傷寒不治。大太太對那兒子視如己出,孩子患病以後花重金聘請大夫給他看病,還私下找過名聲不太好的巫醫白慈根,但終究太遲,迴天乏術,沒能把孩子救迴。


    當時陳家人多嘴雜,仆人長工又都喜歡閑言碎語,傳來傳去,就傳出一個說法,說是大太太找巫醫給陳金紫玉母子下毒什麽的。也有人說是二太太覬覦正室的位置,一直慫恿丈夫以不會生養為由將正室休掉將她扶正,但陳金紫玉生下兒子過繼給正室,她的夢想破滅,心頭恨起,給陳金紫玉母子下毒。


    反正說法很多種,傳來傳去都很像那麽迴事似的。陳金紫玉悲痛之下當然就信了,陳家給他們母子出葬那天晚上,她沾著自己臉上的血在陳家院牆上寫了一句狠咒,說要迴來報仇什麽的。但後來她並沒有做任何對陳家不利的事情,相反,陳家出事以後是她一直在維護,否則破四舊時候那座擺著棺材和靈位的祠堂也早和陳家老宅一樣被人燒了。


    幾十年的時間裏,陳金紫玉都和喬蘭香暗中秘密保持著親人般的關係,常會在深夜裏到喬蘭香屋中坐著聊聊天,但她從來沒有告訴喬蘭香她住在哪裏,直到喬蘭香重病不治行將死去,陳金紫玉把她扛進墓葬,她醒來以後,才知道原來陳家塢地底還有這麽個地方。


    關於墓葬,喬蘭香說了幾點很讓人在意的話,她說陳金紫玉好像不是無意中發現地底墓葬的,應該是有人告訴她的。因為她在裏麵輕車熟路,什麽地方有危險什麽地方很安全什麽地方有寶貝都清清楚楚,出事前陳金紫玉仔細交待過,說如果身體出現不適,就迴墓中石棺裏躺一天。還說如果日子窮困過不下去,就到圓廳裏拿點東西出來變賣,萬一在墓裏碰上人也不用怕,隻要對方不找麻煩,大家各走各的,但要是對方攔住問她是誰,就得老老實實一五一十說,千萬不能扯謊。


    喬蘭香說當初陳金紫玉在告訴她這些的時候,她真的很慌張,心想就是寧肯死在外麵也絕不要迴墓裏去。


    萬萬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想迴迴不去。


    我在心裏琢磨陳金紫玉交待給喬蘭香的那些話,“萬一在墓裏碰上人也不用怕”,會在墓裏碰上什麽人呢?大概是蘇墨森或者其他當年參與寄生人實驗的成員吧,再或者是出來以後又迴墓裏的寄生人。陳金紫玉和喬蘭香交待那些話顯然是有遺囑的意思,那真是個聰明又有情有義的女人,村裏發生連環兇殺案,警察駐村,她就預感到可能會出事,便提早把能囑咐的都囑咐掉,盡最後一點能力保護喬蘭香。


    所以,我的感覺是對的,陳金紫玉並不像黎緒描寫和描述的那樣,是個兇神惡煞的女人,她後來做出的所有惡事,一是形勢逼急,二是墓中的礦物輻射嚴重損傷了她的大腦,使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和行為。


    之前黎緒迴述四年前發生的事時,說丁平和老苗在喬蘭香家聽見聲響,然後陳金紫玉從裏麵瘋奔出來從他們兩個人中間逃竄出去,當時並沒有要傷害誰的意思,是老苗追得急了,她才怒急反攻的。


    想到這裏真是扼腕不己,若當初隨她跑掉,老苗肯定不會出事。


    至於陳良給陳金紫玉安置的那個外宅在哪裏,喬蘭香表示不知道,從來沒問過,也沒聽她說起過。但感覺上好像應該挺遠,那年老太太過生日,陳良派人去接陳金紫玉,轎夫早上從陳家塢出發,下午才把人接來,現在想想似乎遠得有點不合情理。


    還有陳金紫玉那雙眼睛,是在她大病痊愈後變成那樣的,雖然看上去像兩塊死石頭,其實她什麽都看得見,不管白天黑夜都能看見,所以在墓裏不點燈不點火都沒關係。隻是她分不出顏色,基本就隻有黑白灰,另外好像不管看什麽都會有點變形和扭曲,所以她想要看清楚一樣沒見過的東西,經常會把頭歪過來歪過去看很久,整個舉止看上去就有點像鬼一樣怪怪的了,具體到底什麽情況陳金紫玉也沒有詳細告訴過她。


    喬蘭香說著說著沉默下去仔細想,想啊想啊想到什麽便又開口說,陳金紫玉會跳舞,會唱戲,做得一手好女工,而且識字。


    我仔細把她說的這些情況咀嚼梳理幾遍,慢慢提升出一個十分完整、有血有肉的形象,並且,越往深裏想越清晰,連五官和音容笑貌都慢慢浮現出來了,還有聲音,她捏著嗓子唱戲,依依依依依呀呀呀呀呀呀,水袖一甩,迴眸媚笑,眉梢有喜色,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我記憶深處某個漆黑的地方透進一絲亮光,突然地看見一片耀眼的紅色。


    是海棠。


    我清晰地想起,和陳金紫玉有關的畫麵裏,還有一株木本海棠。


    我趕緊問喬蘭香陳家老宅原先是不是有株很繁茂的海棠花。


    她很篤定地搖頭:“沒有。我進過陳家老宅很多次,沒有見過海棠,桃樹倒有好幾株。”


    我有點糊塗,懷疑那株海棠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但是很快,喬蘭香眼睛一亮,又說:“陳家老宅沒有海棠花,但阿玉住的那個外宅應該有。我有次聽她抱怨,說不知道哪個底下人缺德,把她埋在海棠樹底下一匣子細軟首飾挖走了。”


    我臉色一白,心裏咯噔響。


    這就對了。


    我想,我小的時候,應該和陳金紫玉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她沒生孩子,也沒有生病,是個嫵媚快樂的女人,時常在一株海棠花下麵吊嗓子唱戲,長袖善舞,有時是在那裏洗她漆黑如瀑的頭發。


    可我想不起更多的細節。


    這細碎的記憶攪得我頭疼,好像腦袋裏有一萬隻蟲子在嗡嗡嗡嗡叫,又煩又惱人。


    喬蘭香見我臉色發白,不再說什麽,靜靜地陪著坐了一會,就上樓去了,我感覺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隱秘藥香味,比之前又更濃了些,這是死神正一步一步接近的信號,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要怎麽救她?


    丁平到下午一點才迴電話過來,問我早上打電話給他有什麽事。我先問他現在在哪裏。他說在乾州,有任務。我問他常坤的情況怎麽樣。他說這幾天換了新藥,效果好像不錯,情緒穩定下來了,但還要觀察。我問他常坤以後重新迴崗位主持工作的機率有多高。他沉默不答。


    他一沉默,我就知道麻煩了,研究中心肯定開會討論過這個問題,基本不太可能讓常坤迴原先的崗位了。


    我問丁平有沒有辦法扭轉這個局麵。


    他過了好一會才說他昨天跟常坤見過麵,跟他商量過,這半個月觀察期裏無論如何要把情緒控製住,隻要扛過觀察期,就還有可能恢複自由,其餘的,等有自由了再慢慢想辦法。


    我一想,還是覺得渺茫,他脾氣爆燥是神經疾病引起的,哪裏說控製就能控製得住,但眼下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等。


    靜默一會我想問問別的情況,但猛地聽見電話那邊有個尖利的聲音在驚聲尖叫,醫生,醫生,醫生在哪兒啊!我聽得發慌,細辨了一會背景音問丁平是不是在醫院。他說是。問他在醫院幹什麽。他說研究中心從血庫的報告裏發現有一例罕見的疑似“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病例,打聽到病人正住院,所以他跟林太醫過來看看,確認下情況。


    我聽見他說刀疤男林涯也在乾州,心裏麵存了好長時間的念頭一動,直接從沙發裏彈跳起來,聲音都抬高了一倍,問他在哪家醫院。


    丁平被我突然發作的情緒嚇了大跳,愣幾秒鍾才迴答說:“乾州市第一人民醫院。”


    我問他林太醫現在在哪。


    他答說:“在那個病人的病房裏。”


    我再問那個疑似“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的病人”跟我們現在調查的事件有沒有關係。


    他說:“沒關係,研究中心對每一例疑似病例都很關注,未必非要跟什麽事件有關。”


    一邊講電話,我一邊飛快朝小海打手勢,兩個人旋即飛奔出門鑽進車裏。我叫丁平在醫院等我,如果林太醫要走,想個法子拖延時間,無論怎樣一定要拖延到我到了為止。


    他問我想幹什麽。


    我來不及迴答,掛掉電話把車子飛了出去,他再打過來我也不接。


    我聽說林涯醫術了得,早就想拜托他一件事,可惜一直沒撈著機會,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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