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目視前方麵無表情地跟我說:“昨天綁匪給我發短信,要求我拿一支你用過的牙刷或者拿幾根你的頭發交到指定的地點去。”


    我咽了口唾沫,有點惱,說不出話。


    原來黎緒剛才在衛生間裏那係列奇怪的動作是這個意思,想照綁匪的指示做但又對我於心不忍所以猶猶豫豫。想到這裏我又覺得很感動,她能把這件事告訴我就表明她是把我當盟友的,是真的跟我一條心不會坑我的。


    綁匪要求這兩樣東西毫無疑問就是為了鑒定我的dna,不知道他們到底什麽情況,怎麽把目光鎖定到我頭上來了。


    她問:“你和我來往過密的事情,都有哪些人知道?”


    我咳嗽一聲,清清嗓子迴答過去:“常坤、樓明江、丁平、何誌秦他們幾個都知道你跟我有聯係,還有乾州市公安局這邊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知道,畢竟大家都長著眼睛,好幾趟一起進出,看得見。至於我們交情好到什麽程度,我不確定他們知道多少。”


    她沉默了會,說:“這樣沒辦法鎖定具體的誰,連排除誰都不行,總之你當心點。綁匪很可能在我們共同認識的人中間,他們要你的頭發或者牙刷,擺明就是想對你做dna鑒定和遺傳圖譜分析,最終目的是什麽我不清楚,但想也知道不會是好事。除身邊的人以外,你還得注意看是不是有被陌生人跟蹤或監視的情況。”


    我點頭說:“行,我一定仔細。”


    黎緒又點上根煙,慢慢吸著,聲音很沉地說:“記住,萬一真碰上什麽狗血情況,非得犧牲誰的話,你不用考慮太多,直接把我犧牲掉。換我我也一樣,不會跟你講義氣。”


    我聽著這話,心裏很不好受,有點想哭,應不出聲。


    她看我一眼,沒再說話,抽完煙以後,開始哼她時不時會哼的那首聖歌,如水夜色裏淒婉極了的聲音。


    我沒再說話,用平穩的速度把她送進城裏,靠邊停車以後,抓住她的手臂叫她等一等再走。她聽我聲腔不對,迴轉臉看我臉色也不對,怔了一怔,坐直身體等我說。


    我真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沉默差不多半分鍾,才嚅囁著說:“有件事,我跟你講了,你也別傷心,都是過去的事了。”


    她的目光一下凜冽起來,像嚴冬裏的劍,直指人心,嘴一張,吐出四個字來問我:“李家後院?”


    我心裏訝異她的敏感程度,想了想又覺得正常,她早就問過這個問題,一直在等待我的迴答了。


    我點頭:“對,李家後院。那年發生在你外婆家的事,我看見了。”


    然後,我簡單地,把當年看見的包括我參與的部分,講給她聽,講的時候握著她的手,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聽著聽著,全身發起抖來,自始至終沒說話也沒問問題,我說完了,她還是沒開口,整個人都魔怔了。


    我抱抱她,安慰她,十多分鍾過去,她才緩過神來,露出一抹慘刻的、神經質的笑,用發抖的手掏煙和打火機,那隻她用慣了的zippo打火機不知怎麽的這會就是打不著,我看得難受,劈手奪過來幫她點著,又小心地放迴她手裏,再說兩句安慰的話。


    外麵天已經很亮了,有環衛車和三輪車從打著鈴從我們旁邊經過,很真實的人間氣息。


    黎緒抽完煙,扭過臉來看我,目光定定的,沒說什麽,拎好行李伸手去開車門。


    我喊她一聲,問她:“你有沒有拿?”


    她一臉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假裝可愛地笑笑,說:“我的頭發,或者牙刷,綁匪不是要你拿的嗎?你拿了沒?”


    她咧出一嘴苦笑,搖頭:“我想了半天,覺得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把你賣掉去救黎淑貞的事情我幹不出來。何況就算真的賣了你也未必能救出她,所以還是隨便吧,聽天由命。”


    我說:“別、別聽天由命,有時候吧,命要靠我們自己掙。”


    說著話,我伸手扯下兩根頭發,就著車燈看一眼,發囊完整,肯定能提取dna,便遞給她說:“收好,按他們說的去辦,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兵來將當水來土垵,我不怕,何況我有你們,真出了事你們也不能放著我不管,對吧?”


    說完,又歪著臉假裝可愛笑一笑,這樣幾次三番地笑,鬧得我都覺得自己是真的很可愛了,至少在處理這件事上,確實是可愛的。


    她接過頭發,咬著嘴唇無言。


    我就放她下車了,揮揮手說再見,看她打到出租車絕塵而去以後才調轉頭迴家,一路上腦子裏都在響黎緒喜歡的那首歌的調子。


    小海一直沒睡,聽見車子聲音就跑出來開鐵門,我停好車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披頭散發的喬蘭香筆直站在三樓陽台上俯瞰我們。


    看看時間還早,又睡了個迴籠覺,到九點多才起,隨便扒拉幾口吃的,然後打電話給丁平,想問問常坤那個鍾點工的情況,也想問問別的情況,還想問問老懶在他那邊怎麽樣。


    丁平接起電話特嚴肅地喂了一聲,然後說正開車,不方便講電話,迴頭再給我打過來。


    說完就掛斷了。


    我皺著眉頭想之前坐他車的時候,他開車照樣接電話,從來沒方不方便的說法,所以肯定是旁邊有哪個不方便的人在,他沒辦法跟我多說什麽。


    這時喬蘭香端著自己吃過的飯碗進廚房去洗,我趕緊喊她,叫她不用管,一會小海會洗。她不理會,仍自顧自去洗,黑漆漆的身影,躬著背,垂著頭,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我起身跟進去,用溫和的語氣跟她說:“你在我這裏,就拿自己當客人,不用幹活。”


    她手裏的動作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洗,聲音很低地說:“這隻飯碗,我一個人用,你就當是喂狗了,哪天我走,直接扔掉。”


    我說:“咦咦咦咦咦咦咦,你這個人真是的,講的什麽話,誰還能嫌棄你不成?”


    她用她那雙爛得顫微微的手小心地接自來水,說:“不怕你們嫌棄,是怕毒死你們。”


    我突然語塞。


    小海聽見我們的對話,走進廚房,一把奪過喬蘭香的碗開始洗,粗聲叫我們出去,別在廚房礙她的事。我樂不顛攙著喬蘭香到客廳裏請她坐沙發裏,可她卻慢慢地坐在了地板上,連沙發的邊都不碰到,怕弄髒。我看得鼻子發酸,上樓抱了一床毛巾被來鋪在沙發上然後攙她坐好,低聲問她身上疼不疼,要不要吃幾顆止疼片。


    她低頭想了想,慢慢搖兩下,說:“再熬幾個鍾頭吧,那種藥吃多了,也壞腦子。”


    趁這會喬蘭香人還精神,頭腦也很清醒,我就抓緊機會仔細跟她打聽陳金紫玉的情況,她得藍灰病之前的容貌,她的行為舉止和生活習慣,她的喜好和偏愛的東西等等等等,還有她祖籍哪裏,怎麽嫁進陳家的,後來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我問得這麽細,是想弄清楚為什麽我腦子裏時不時會出現陳金紫玉,而且都是些遠舊極了的畫麵。


    喬蘭香按我的提問一一迴答。


    她不知道陳金紫玉的祖籍是哪,這點連陳金紫玉自己都不知道,她還沒懂事就被賣給了戲班子,姓了師傅的姓,在戲班子裏長大,從小學戲、唱戲,走南闖北。她容貌雖好,可惜戲唱得一般,所以前途上沒什麽太大的指望。她十六歲那年,師傅見有個土財主似乎對她有幾分興趣,便找人搓合,以五十兩銀子的身價將她賣給了那財主,就是陳家塢七十多年前最大的地主陳左的三兒子陳良,從此改叫陳金紫玉。


    在陳金紫玉之前,陳良已經有了三房太太,其中正室不能生養,兩個妾生有三兒五女。陳金紫玉因為戲子出生,在陳家地位不高,連丫頭仆役都敢對她不客氣,偏陳良最愛她,見她委屈,幹脆在外麵置了一座宅院,另買幾個丫頭老媽子伺候她單過,隻逢年過節或者家裏有誰過壽時才將她接迴家裏住幾天,就這樣過了五六年的安生日子,直到陳金紫玉生下兒子。


    因為正室太太不能生育,所以陳家老太爺要將陳金紫玉生的那個兒子過繼到大太太名下,交給她撫養。陳金紫玉不答應,大哭大鬧,她那時候也是被陳良寵得有點沒了分寸,蹬鼻子上臉敢當麵對老太爺不敬,中國人都講個孝字,那一下子就把陳良惹怒了,不由分說將她剛生下的兒子帶迴家裏,接下去好些日子都沒再往陳金紫玉那邊去。


    她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出事的。


    沒人鬧得清到底是怎麽迴事,起先她自己也糊裏糊塗想不明白,還當是失去兒子悲傷過度造成的,頭發大把大把掉落,身上起滿紅疙瘩,奇癢無比。宅子裏的丫寰仆婦說她得了鬼症,怕連累,一轟而散,再沒有人管她,她就隻好跑到陳家塢來找丈夫和兒子。


    但是陳家拒不接納,還派家丁用火鉗打她,將她哄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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