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懶那句話,似乎大有深意。


    我停住腳步慢慢迴轉身。


    他兩腿大開往前抻著,歪在椅子裏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地看我。


    我問他剛才那話什麽意思,什麽叫“該幹的事情一件不會少幹”,什麽叫“會有好結果的”。


    他狡黠地笑了笑,不吱聲,閉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看著眼前這個怎麽睡都睡不醒的男人,細細咀嚼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裏的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還有他的語氣,突然真的一陣放心,因為很明顯,有些事情已經在他的掌握中了。


    應該是楊文爍的行蹤。


    這貨,看著悶聲不響閑事不管,居然真把楊文爍的行蹤給摸著了!


    於是我就真的不那麽著急了,兀自笑笑,昂首挺胸胸有成竹喊上小海一起下樓,再喊上代芙蓉,開車去白亞豐家看老爺子。


    快進小區的時候,小海喊我停車,然後她衝進旁邊的超市買了些水果和菜,掏的都是她自己的錢。


    我嘴太賤,忍不住笑著調侃她兩句,說:“喲,鐵公雞居然往白亞豐那臭小子身上使錢,真是古了個怪稀了個奇喵了個咪的。”


    我話音剛落,她就麵無表情把超市的結賬小票拍到我手裏,冷冰冰說了兩個字:“報銷。”


    我目瞪口呆,隻好罵自己嘴太賤。代芙蓉卻突然笑出了聲音,我扭頭扔給他一個大白眼。


    他還是笑,說:“你們兩個真有意思。”


    代芙蓉的言語神色間,好像很羨慕似的。想來也是,他是那種獨來獨往的性格,應該沒有能掏心掏肺的朋友,所以對別人的友情產生羨慕之情很正常。想想真夠可憐的,越發心疼起他。


    亞豐家的保姆正在洗衣服,見我們來,很高興,招唿著坐。小海叫她忙她的去,不用管我們,說完管自己走到主臥室裏看老爺子,舉手投足一言一語間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氣派,我跟在後麵看著,很想笑,怕她生氣,硬憋著。


    老爺子正坐在輪椅上,失神的眼睛望著窗戶外麵的天空,嘴角流著混濁的口水。小海走過去蹲下身替他擦幹淨,又看看他的衣物,確保都是幹淨舒適的,再跟他說了幾句話,說亞豐這幾天忙,顧不太上,等忙完手裏的案子就能輕鬆幾天,到時帶他出去散散心什麽的。


    以前我一直以為老爺子根本沒有思想意識,肢體偶爾有輕微的動作也都隻是最基本的生理反射,應該和植物人差不多。但現在看來,真該打自己嘴巴,怎麽就能那麽疏忽。因為老爺子的眼神雖然很空茫,但他明顯非常努力地想把視線集中到小海臉上,這就是他有意識的證據,我卻一直沒留意。


    應該是受了醫生的誤導,先入為主下了植物人的判斷。


    真不應該。


    小海走到廚房裏去幫忙做飯以後,我拿條凳子坐到老爺子身邊和他聊起天來,告訴他我叫蘇妮,是亞豐的朋友,跟亞豐是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發生過哪些滑稽的事情等等等等,說啊說啊說了很久。


    我說著說著,淌下一臉眼淚。


    在今天之前,老爺子似乎隻是個“父親”的符號,可現在,知道他聽得懂我說的話,知道他心裏替兒子高興,才突然有了很濃很濃的感情。我和白亞豐那樣好的友情,他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輩,是我的親人。


    然後又覺得悲傷,一個好好的人活成這樣,不能動不能說,心裏多少樣的委屈和著急表達不出,真的太痛苦了,換作是我,也許會希望當初那一下砸死拉倒,少受多少罪。但我相信老爺子肯定不這樣想,他有個好兒子,他得看著兒子平安快樂地生活。


    我擦掉臉上的眼淚轉過臉去看代芙蓉,他正站在臥室的門邊看我們,神情動作連同目光都是小心翼翼的,這個完全陌生而且關係奇怪的環境讓他不自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尷尬地站在那裏。


    我喊他進來,認真地作介紹:這是我們的朋友白亞豐的父親白老爺子。這是我們乾州市有名的大記者。


    代芙蓉顯然沒有跟重病患者打交道的經驗,很局促,猶豫了一會才禮貌地蹲下身,把視線跟老爺子的眼睛齊平,恭敬地跟他道了聲好,表情乖得像個孩子。


    我沒有在老爺子麵前提代芙蓉的名字是因為怕他著急,因為代芙蓉是老爺子出事前查的那樁“廖家惡性兇殺案”的兇手代文靜的侄子,這麽特殊的姓,這麽複雜的關係,怕老爺子聯係到一起以後,心裏著急。


    在弄清楚整個案件全部始末之前,我不想先把內部的分寸弄亂。


    我們在白家吃了午飯,又圍坐在一起打麻將,讓老爺子坐在旁邊看。這是小海的提議。估計她又是從電視裏看來的生活知識,打麻將有助於活腦子,預防老年癡呆之類的。


    下午三點,白亞豐打電話來,我走到外麵去接,問他情況怎麽樣。他哇啦哇啦一通亂罵,說不知道哪個缺德貨把一蛇皮袋塑料垃圾扔在下水道裏,堵死了一個分流口,水漫出路麵,鬧得他以為有屍體,白白在雨裏蹲了半天,現在正趕往另外一個有堵水情況的下水口。


    匯報完情況以後,他朝我咆哮:“妮兒!要是下水道裏找不出屍體,我把你扔下去你信不信!”


    狠狠吼了一頓,大概心裏平衡點了,才終於閉上嘴,喘幾口氣,然後跟我說那個車牌的事,交通部那邊剛剛打電話給他,我發給他的車牌查過了,沒有任何登記信息。


    我不覺得這個結果有什麽意外,隻是不懂“沒有任何登記信息”具體是怎麽個意思。


    他解釋說:“那個車牌是有主的,但是沒有登記信息。”


    我加重語氣再問他一遍什麽意思。


    他頓了頓才說:“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車牌號屬於某個高級保密機構的高級保密人員的車。”


    我叫他舉個例子。


    他把聲音放得很輕:“不太好舉。國防部、國安局、解密局、土安局、軍隊等都有可能,還有另外一些正常機構下的保密部門也有可能,但這種保密部門我們是不可能知道具體是什麽部門負責什麽工作隸屬哪個機構的。這些都是幫我查車牌那個朋友說的。”


    我迴憶了一下常坤的臉,咬咬嘴唇跟白亞豐說謝謝,說完想掛電話,被他喊住了。


    他很擔心,語氣變得特別溫柔,說:“妮兒,你是不是惹什麽麻煩了?怎麽盡查些奇怪的車牌?”


    我笑笑,叫他別瞎想,我就是隨便查著玩。


    他尖叫起來:“神經啊你!高級保密部門的車牌也能隨便查著玩?你吃熊心豹子膽了吧?”


    我還是輕描淡寫地笑:“之前不是不知道麽,現在知道了,以後就不會查著玩了。”


    他其實知道勸我的話都白勸,我不是那種能聽勸的人,所以隻好歎口氣不再勸,掛掉電話忙他的去了。


    我們幾個也沒心思再打麻將了,收拾一下告辭離開。保姆送我們出門,我往她口袋裏塞錢,作為她盡心照顧老爺子的謝禮。她怎麽都不肯收,說前幾天問亞豐預支工資已經過意不去,哪裏還能收這錢。再三再四推辭才終於收下,眼裏汪著淚說:“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老爺子的,一點委屈都不讓他受。”


    下了樓,我跟小海打聽那個保姆的來曆,因為她看著雖然老相,有四十多歲的樣子,但那老相是些表麵的浮誇,不作數的,實際年齡估計頂多三十出頭,這個年紀來做這樣一份苦累的差事,應該是家庭裏有特別的原因吧。


    果然,小海說那婦人早年嫁了個不成器的老公,受了六年家暴虐待,好容易離了,農村裏呆不下去,跑到城裏討生活,沒文化沒見識,能有這份工作當是老天垂憐,沒有不好好伺候的道理。


    我聽著,在心裏感慨小海看人處事的厲辣,覺得天底下的事不管大小,都在她的氣度之內,逃不出去分毫。接著又想起她剛才在屋裏跟老爺子說話時的神情語氣,還有老爺子努力把視線聚焦到她臉上的情況,突然覺得,她要是能跟亞豐成一對,不知道多好,很多種的心碎也都能完滿了。


    已經下午三點多,本來想直接迴家歇著算了,但一想,自己家迴不去,黎緒那個亂糟糟髒兮兮的狗窩又實在不想迴去,連台電腦都沒有,娛樂全指望一台破電視機,無聊死,不如迴局裏呆著,說不定能有些什麽進展。而且就今天跟常坤做下的約定,也確實不能偷懶。


    車子剛到公安局門口,突然看見一大群人鬧轟轟從大廳裏往外奔,其中三個奔上車子,拉響警鈴嗚哇嗚哇開出去了,我隻看清楚衝在最前麵的是付宇新,他的車跟我的車交錯而過時,我看見他的臉陰沉得像是要去殺人,眼神猙獰十分十分嚇人。


    他注意力太集中於前麵,壓根沒注意到我。


    我想了想,刹時心驚,立刻明白他真的是要去殺人,去殺楊文爍!他一定是知道楊文爍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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