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坤大概是當領導當慣了,見了麵一點都不客氣,沒有笑容,也沒有半個字寒暄的話,開口就直奔主題,問我是不是能夠確定“上帝之手”案件的兇手就是楊文爍了。


    我故意含糊地迴答:“手續上還差著一步,到目前為止還沒提取到楊文爍本人的指紋和dna樣本,但從各項證據和昨天的監控錄象看應該是錯不了的。”


    他再問:“那成冬林的嫌疑應該徹底洗清了是吧?”


    我抿嘴斟酌一下用詞,搖頭說:“就算成冬林的嫌疑洗清,乾州這邊想扣留他也還是有理由的,他確實是重大關係人。”


    聽我這樣說,常坤的表情突然就變了,剛才已經很難看的臉色這會變得更加難看,眼睛圓瞪,嘴角抽搐,身體微微發顫,額頭上暴出青筋,而且右手捏成了拳,像是要揍人。


    我幾乎是本能地把身體往後仰,凝著眼神仔細看,馬上明白他不是在生我的氣,他是在生整件事情的氣,而且,他不是故意要生氣的,而是因為,他根本控製不住。


    我想,他應該有病。


    而且很嚴重。


    而且很危險。


    我悄悄地把手往旁邊移,摸索著去碰車子的門把手,準備隨時逃跑免得無端端把命喪在最不該喪的地方。


    這時一直悶聲不響坐在前麵的丁平突然轉身往常坤手裏遞了杯水,同時用一種探詢的目光望著他。


    常坤接過水喝兩口,垂臉呆坐好一會,右手捏著的拳頭才漸漸鬆開,額上的青筋也漸漸褪去,情緒開始平複。


    我咽了口唾沫,在心裏罵黎緒不提醒我還有這一層。常坤這種情況,叫我怎麽相信他並服從他?剛才來的路上我還在想要不要想個劍走偏鋒的法子把自己弄進他們的專案組裏去,比如拿那個入侵我家的女飛賊掛在我衣櫥裏那塊有隱紋眼睛的人皮做敲門磚。但現在看來,還是多觀察觀察再說吧。


    常坤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倒不是別的,而是他這病,發作起來完全不由意識控製。從前陳伯伯詳細和我講過,說碰到這樣的人,能離多遠離多遠,一定不要抱僥幸心理。


    他緩了一會,終於平靜下來,也沒說什麽過度的話,直接就問我知不知道付宇新最近的想法或者計劃。


    我搖頭說:“不知道,他最近好像越來越不對勁。”


    常坤目光一厲,叫我說說怎麽個不對勁法。


    我撇撇嘴,假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他好像對‘上帝之手’的案子很懈怠,不太願意破案似的,我想可能是因為感情上有偏袒,覺得受害人都是些人渣,所以故意懈怠想放兇手一馬吧。”


    常坤很篤定地搖了下頭:“不會。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付宇新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來隻以破案為重點,兇手值不值得同情,存不存在法與情的衝撞之類的問題,他不會在乎。”


    其實我心裏也知道這點,隻不過想從更了解付宇新的人嘴裏聽到些更確定的話。付宇新對案件懈怠是前些日子的事,但是從昨天開始,他又變樣了,變得有點過份積極。


    但這點我沒告訴常坤,我想自己再觀察觀察。


    常坤看了看手表,然後看著我,一臉托付重任的表情:“我知道你聰明,而且身手了得,希望你能幫我們。”


    我不說話,等他說。


    他說:“我擔心付宇新這次又會重蹈覆轍,希望你能幫我阻止,不管是暗著阻止還是明著阻止。”


    重蹈覆轍?


    我恍惚了兩秒鍾馬上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是四年前陳家塢案件中一槍把兇手擊斃的事情,他懷疑付宇新這次又會這樣幹,直接在追捕中把楊文爍擊斃,審訊的機會都不給。


    我心裏挺愕然的,但是聯想到付宇新從昨天到今天的狀態,分派任務時候的不合常理,以及對我的無視,確實有這種可能。他給老懶和劉毅民以及胡海蓮幾個能幹的警察指派了些隨便換哪個警察都能做的事情,自己全權負責追捕楊文爍,而且徹底把我落空,壓根不讓我參與。就目前掌握的線索和證據來看,付宇新在追捕過程中將楊文爍當場擊斃,事後再補個報告,說是她拒捕或者襲警,就天衣無縫,誰都捏拿不出錯處。


    我稍微有點了解常坤這類人的性格,如果問他“為什麽”,他一般都不會認真詳細地迴答,但如果把內容都敘述出來,問他“是不是”的話,基本都能得到明確的答複。


    所以我問他:“是不是因為楊文爍和四年前陳家塢連環案的兇手一樣,手裏掌握著一樣驚天動地的秘密,而付宇新不願意使這個秘密曝光,所以才會殺掉可能泄密的人?”


    他點頭:“是。”


    我再問他:“那個驚天動地的秘密,就是關於把一個人的靈魂,放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裏麵去,是嗎?”


    他點頭:“是。”


    然後他再次抬手腕看時間,說:“請你幫我們。無論如何,請想辦法留楊文爍活口。”


    我當然隻能答應,不過也隻能是盡力而為,追捕過程中未知數太多,加上楊文爍的身體狀況估計已經繃到臨界點上了,就是付宇新不開槍,她也未必還能活著走上審判台。


    常坤當然不能太勉強我,隻要我盡力就好。


    他說完話,第三次抬起手腕看手表,除了他真的趕時間要去辦什麽事外,也是個逐客的手勢,意思是叫我好走了。


    我抓緊他開口說再見之前最後幾秒鍾的時間,問了一個特別特別特別想問但知道問了也基本上是白問的問題。


    應該說,這不是個問題,而是以商量口吻提出的一個條件。


    我跟他說:“我和我的朋友,就是胖胖的那個,你見過,她身手也很了得,而且觀察力特別強。我們都會全力以赴,設法讓付宇新沒有機會朝那個你們很希望能活著的楊文爍開槍。那、作為報酬也好,交換也罷,或者隨便什麽別的說法都行,你能盡快告訴我陳家塢事件的前後始末並把相關卷宗和材料複本給我們一份嗎?”


    我越說到後麵,語氣越弱,心裏也越後悔,我這也太功利太著急了些,他讓幫點忙,我就開這麽大個口作條件,隨便怎麽想都挺過份的,所以閃爍著目光準備下車。


    結果,萬萬沒想到,他的答複是:“可以。”


    我整個人都懵住了,沒辦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能呆呆地看著他,想再確認一次。


    他說:“我還有事,趕時間。”


    這已經是沒有半點餘地的逐客令了,我隻得趕緊下車,因為他答應我的要求答應得太爽快,讓我愣怔著迴不過神,站在路邊的雨裏簡直有點狼狽,但車子開走以後我猛地又清醒了,飛快看了一眼,把常坤那輛黑色奧迪車的車牌記在心裏。


    之前他是有提過以後有機會的話,會把陳家塢案件始末告訴我,但我分析來分析去,覺得要拿到卷宗複本了解全部內容,一定沒那麽容易,所以剛才隻是隨口提了那麽一句,誰知他真就答應了。


    有點天上掉餡餅突然砸在腦袋上整個砸蒙圈了的感覺。


    雨比剛才下得更大了,就發會呆穿個馬路的功夫,已經淋濕一大片。我衝迴樓上老懶辦公室裏,扯餐巾紙擦臉上身上的水,心裏想著這下可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楊文爍死了,無論如何也得趕在付宇新之前把楊文爍找出來然後交給常坤的人處理。


    既然人家那麽爽快,我就不能沒有誠意。


    白亞豐打電話來,哇啦哇啦一通亂叫,然後“唉喲我去、唉喲我去、唉喲我去”連著“唉喲”了三四五六七個“我去”才終於說正經事,說他現在正在一處疑似被屍體堵住的下水道附近,工人正在下麵處理周邊情況,等確認有屍體以後他再叫鑒證和法醫過去。


    說完以後又“唉喲我去、唉喲我去、唉喲我去”好幾聲,然後語氣特溫柔地說:“哎,妮兒,你要是不忙的話,跟小海上我家看看啊,我加班好幾天沒迴去了,雖然有阿姨在,還是放心不下我家老爺子。”


    我答應了,然後跟他說一會發個車牌號給他,想辦法盡快幫忙查一下具體信息。


    他罵了句過來:“我去,你們最近怎麽都跟車牌杠上了,小海查一個你又來查一個。”


    我懶得跟他磨嘴皮子,掛掉電話把車牌號發過去然後一腳把歪在椅子裏睡著了的老懶踹醒,問他什麽情況,不出去幹活,盡睡覺。


    他伸個巨大的懶腰,攤攤手說:“付大隊長吩咐的,叫我在局裏坐鎮,有什麽報告或者信息匯總過來馬上聯絡大家。”


    我瞪大眼睛說:“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老懶給了個特無辜的表情,說:“你這話真稀奇,沒聽古人說過,官高一級壓死人?他是正的我是副的,難不成要他聽我的?”


    聽上去很有道理,所以我無言以對,轉身往外走,想著你睡你的,我總得做點什麽。


    可我剛走到門口,猛聽後麵飄來一句夢話樣的囈語:“放心,該幹的事一件不會少幹,悠著點,會有好結果的。”


    小提示:電腦訪問進.手機登陸m.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族手機版閱讀網址:m.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香密碼:拚圖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危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危子並收藏異香密碼:拚圖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