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亞豐很快就把頭發甩幹了,拿窗玻璃當鏡子照,東捋幾下西抓兩把,整出個所謂的發型,自覺很帥,轉過來朝我眨眼睛,瞎嘚瑟:“妮兒,咋樣,我是不是能跟吳彥祖比帥?”


    我咧著嘴嗬嗬嗬嗬嗬幹笑,笑完立刻又拉下臉,把幾份材料往他眼皮子底下推,說:“帥是這輩子下輩子都別想比過吳彥祖了,不如跟他比破案吧,我保證他比不過你。”


    他有點呆,完全沒聽明白我話裏的意思,呆了幾秒鍾以後還想跟我說笑,我沒心情聽,很不耐煩戳兩下卷宗,叫他趕緊去抓人。


    他還犯糊塗,完全沒清醒過來的樣子:“啥?抓啥人?上哪抓人?”


    我抄起個文件夾打過去:“那個建築工人!最先發現屍體那個!趕緊去抓!去他家裏或者他上班的工地上找兇器,長度半米左右的大扳鉗一類的東西重點查,帶上鑒證科的人!”


    話說到這份上,他才終於明白我在說什麽,猛地跳了兩跳撲到桌子上拿“沙堆案”的卷宗,嘴裏嚷嚷說:“那得搜查令啊,沒搜查令不能亂上人家家裏搜兇器啊,簽搜查令得有說法啊,你把……”


    我抄著文件夾探著身子往他嘴上輕拍了一下,讓他閉嘴。


    然後我把“沙堆案”現場的照片以及初步檢驗屍體的照片攤排開指給他看,說:“按那個發現屍體的建築工人的說法,他上工鏟沙子的時候,鏟到屍體的對不對?”


    他點頭:“對。”


    我說:“你想想,如果你是他的話,當時的情況應該是什麽樣的?”


    他很迷茫。


    我說:“屍體埋得並不深,說白了隻是用沙子覆蓋住罷了。按常理,第一鏟下去就該發現了對不對?就算他反應再遲鈍,兩鏟三鏟也該知道裏麵埋著個人了對不對?用得著鏟十幾下還差點把屍體的腦袋鏟下來嗎?明擺著有私忿,殺了人還不解恨,非要再折騰屍體不是嗎?”


    他啊一聲尖叫,話都來不及說,糊亂把材料塞進牛皮紙袋就跑出去了。


    跑到走廊裏以後他又大喊大叫:“妮兒,如果一會我趕不迴來,你就自己出去找個地方吃晚飯,千萬吃好點,別省錢,等我破了這個大案,迴頭當上副隊長加了薪,一準給你報銷,連以前吃你的那些都給你報!”


    胡海蓮正好拿著幾份材料走迴來,聽見那幾聲咆哮,朝我翻白眼,說:“喲嗬!喲嗬嗬嗬嗬嗬!他當副隊長?他要是能當副隊長,我們局裏掃地的駱阿姨都能當局長你信不信?”


    我還真信。


    胡海蓮說的那個駱阿姨是局裏的保潔員,聽人家講起來很有點聰明勁,就是性子冷淡,不愛跟人交流。


    不過胡海蓮剛才這話提醒我了,白亞豐真不是個聰明人,三不三會犯蠢,而且犯起蠢來都不是一般二般的蠢。


    據說他當刑警的這幾年裏,已經有兩次讓兇手從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經曆,有一次還是他好心好意給送走的,每次都多費許多勁才抓迴來,幸虧付宇新替他背黑禍,不然大概早被踢出去了。


    我記得那次付宇新因為白亞豐的失誤挨了上司一頓狠批,迴頭語眾心長拍他的肩膀,說亞豐啊,我上次放過你一馬,這次也能放你一馬,但你要記著,我是個警察啊,不是放馬的,你以後能不能多長點心?


    我從那次才認識到付宇新不但是個好警察,還是個好人,還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


    可他的幽默救不了白亞豐的蠢。


    我想叫胡海蓮趕緊找個靠譜點的警察跟亞豐一起去,但話沒出口,突然冒出點私心,怕她跟著一起去,行動中被她占先機,功勞也就歸她了,亞豐裏裏外外又白忙,挺虧的,所以權衡幾秒鍾,掏出手機給王東升發了個微信過去,讓他找個靠譜的人跟白亞豐出任務。


    王東升是鑒證實驗室的頭,特別特別好而且是特別特別牛逼一人,他能從屍體上的蛆蟲長成期判斷死亡時間和可能的死亡地點,還有一雙火眼金晴,隻要他到現場,就基本不會遺漏任何跟犯罪有關的東西。眼下這樁“沙堆案”他肯定沒有經手,不然輪不到我來發現問題。


    我有陣子閑得無聊專門找鑒證方麵的閑書來看,一邊看一邊還找他討教,他總是一邊給我講一邊唉唉歎氣,你呀你呀,好好一漂亮姑娘,看點什麽不好,非看這個。


    很快,王東升迴微信過來,說他正好有時間,能跟白亞豐一起去,問我有什麽要注意的。


    我說:大扳鉗、膠鞋之類的,做魯米諾測試。


    他說好。


    微信一來一往,幹脆利索,根本不需要多餘的廢話。


    我不知道有多喜歡跟王東升打交道,看著歲月靜好一男人,做起事情來雷厲風行常常一步到位,跟早就排練過幾百遍了似的。


    我剛跟他認識那陣就聽別人說他的背景來曆很深,父母兄弟都是做刑偵的,有個堂伯父在香港做法證。


    發完微信抬頭見胡海蓮站在我對麵正看桌上的卷宗,驚奇了一下,說:“咦,你不是要到鄉下去支援抗洪搶險嗎?怎麽還不走?”


    她頭也沒抬,說:“車子剛開出,接到電話說不用去了,付隊長很快就會迴來。”


    她說完,問我:“怎麽缺一份卷宗,不是有三樁兇殺案嗎?”


    我說:“被白亞豐拿走了。”


    她“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看。


    過了半分多鍾,她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瞪我:“他抓兇手去了?你幫他把兇手找出來的?你真找到兇手了?我靠!你跟我說說你怎麽做到的行不行?你教教我讓我也破……”


    她話沒說完,外麵有人敲門找她,說花橋鎮這二十年的失蹤人口電子名單已經出來了,要她去看看。


    她沒辦法,看我一眼,走了。


    我聽見是花橋鎮泥石流衝出來的那具麻袋白骨案,就懶得跟她湊熱鬧。


    這時候我哪裏能夠想到那樁白骨案會跟我有天大的關係,我就是個半仙也算不到這麽細致啊。


    我繼續呆在會議室裏研究另外兩樁案子的案情,直到紙上的字越來越模糊才發現天色漸漸暗了,而且外麵又開始下雨。


    一樓大廳裏值班的警察給我買了晚飯送上來,說是劉毅民打電話吩咐的。


    我問他:“劉毅民在忙什麽?”


    他迴答說:“在做沙灣河下遊河灘上發現那具屍體的背景調查,另外還有批警力去查那具被捅了七刀的無名女屍的身份,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太大的進展。”


    我謝過他,穩穩坐下,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看卷宗,這邊是往嘴裏送的食物,那邊是血淋淋的現場照片和慘不忍睹的屍體照片,這麽不協調的事物,也能在同個空間共存,細想的話,真的挺可怕的。


    我第一次去解剖室看解剖時,白亞豐和劉毅民都對我的鎮定和沉著大吃一驚,隻有王東升不覺得奇怪。


    他後來跟我說,這是一種精神強大的表現。


    他說隻有精神強大的人才能控製感官專注於該專注的事,不受外界環境、視覺、氣味等因素影響。


    這也是我覺得王東升厲害的地方,他似乎什麽都懂,什麽都能接受,所以有時候我不得不小小地懷疑一下,他的身份和存在是否真的如表麵看上去那樣簡單。


    關於我能夠從容應對血腥命案現場這件事,別人我不擔心,唯一需要擔點心的是付宇新。


    兩年前那次,我跟他們一起出任務,水塘裏麵撈起一具泡得發白腫脹的屍體,五官扭得完全沒有人樣了,眼珠子晃晃蕩蕩掛著,白亞豐當場吐,胡海蓮走都不敢走近,連付宇新都有點不能接受,臉色發白。隻有我沒有反應,幾乎立刻投入現場勘查中。


    付宇新因此對我留了個心眼,雖然嘴上不說,卻時不時在暗中觀察我的舉動,讓我覺得他可能在心裏懷疑我是個超級大變態,挺不是滋味的。


    後來再有類似的情況,我就想假裝一下,但怕欲蓋彌彰,況且我估計我的演技很不怎麽樣,恐怕弄巧成拙,所以幹脆還是隨便了。


    說真的,早在剛認識白亞豐時,我就警告過自己,要盡可能把自己掩飾得跟個普通的二十來歲的姑娘一樣,跟上時勢,跟上潮流,並且還要懂得示弱,不能比人家聰明了,還比人家鎮定,還比人家能接受那麽惡心的事物,要是樣樣都比人家強,人家就會覺得,我不正常。


    我最怕的,就是有人發現我不正常。


    因為我真的不正常。


    要一個正常人裝瘋容易,撒潑打滾衝著人傻笑假裝不記事就行了,但要一個不正常的人裝正常,難度就有點大。


    好在身邊這些人大多都對我沒有敵意和警惕心,這幾年裏偶爾幾次疏漏,也都對付過去了。


    挺辛苦的。


    我一邊想著雜亂的事,一邊還在努力尋找剩下這兩樁案子之間的共同點、相似點或者連結點,如果真的是連環兇殺,就應該有這些東西。


    共同點或者連結點可能存在於受害人的深層背景資料和社交關係中,但相似點往往會在命案本身中出現。


    比如,相類似的兇器或者相類似的小習慣。


    但這兩樁案子真要分析起來,好像有點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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