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火把明滅,一角暗處光影變換,吭哧吭哧冒出兩枚小豆丁來,杜振晟先幫沈又其拍去裙擺的灰塵,再拍自己身上的,嘴裏不忘誇道,“小又,還是你心思靈敏。要不是你認出四叔和七哥的身形,提議躲起來看他們要做什麽,哪裏能聽得到那樣的大事!”


    他陪沈又其逛燈會買買買,剁完手後沈又其表示要帶他漲姿勢,看一看幼時她父王常帶她來的城牆,瞧一瞧她父王治下的大好城池,這才誤打誤撞,偷聽成壁腳。


    本待惡作劇,半道出來嚇人,不知不覺竟聽得入了神。


    一迴想起陸念稚描述的偉大藍圖,杜振晟就燃了,小臉滿是與有榮焉的豪情。


    沈又其卻是滿臉詭笑,捧著小胖臉隔空喊話,求證道,“你們瞧見沒有?陸四叔和熙哥哥感情真好呀!陸四叔還想抱熙哥哥呢!不過熙哥哥拒絕了,這是不是就是欲拒還迎?陸四叔還逗他,這是不是就是打情罵俏?坊間傳說的喜好男風,是不是就是他們這樣?”


    她對著虛空問話,不知道的還當小郡主撞邪了,隱在四處的暗衛狂冒冷汗,暗罵王府文化課教的都是什麽鬼,小郡主的成語運用得忒前衛忒歪,隻恨不得集體撞邪的是他們,也好借故瀆職裝死人。


    又齊齊表示同情:這可能是陸念稚和杜振熙,被黑得最慘的一次。


    不能胡亂排喧陸念稚和杜振熙,更不能和小郡主討論什麽男風女風!


    否則一條命掰成八條命,都不夠給王爺、王妃胖揍的!


    暗衛們假裝風太大,沒聽見。


    杜振晟卻豎起耳朵,一手撈風,一手戳沈又其,奇道,“南風是什麽風?和東西北風不是一家嗎?有什麽不同?還有人專門喜好南風的?”


    “你不懂。”沈又其看傻孩子似的瞥一眼杜振晟,小胖臉又是糾結又是無奈,歎氣道,“反正我也來不及嫁給陸四叔、熙哥哥報恩了,他們兩個我都喜歡,如果是他們兩個在一起,我心服口服。”


    四叔和七哥,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杜振晟越發不解,出於本能被沈又其的口氣唬住了,險些沒立時嚇瘦三斤,換他無奈道,“小又,你是不是逛累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沈又其被他勾得打起小哈欠。


    “快到我懷裏來。”杜振晟現學現用,抱起犯困的沈又其下城牆,“我送你迴王爺、王妃那兒。”


    左右奉聖閣夜宴少他一個不少,他還是看緊未來小媳婦為重,那個紈絝同窗不是還說了嗎——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原本因著杜振熙生來弱症,治好後輪到杜振晟,江氏就怕他也身體不好,從小就盯著他熬筋骨,暗搓搓給官學塞錢,要求文化課和體育課並重,練就得杜振晟胖而不虛,肉而小壯。


    杜振晟暗暗得意,還好他抱得動沈又其,否則哪裏知道,原來抱人的感覺這麽好,軟軟的香香的。


    所以四叔從前到今,才老喜歡抱七哥吧?


    關南風什麽事兒!


    他自以為找到了正確答案,邁起小胖腿來,腳步那叫一個輕快。


    奉聖閣來往的下人,卻是腳步匆忙,夜宴伊始,仆從和酒菜皆如流水,魚貫出入男女宴廳。


    通幽曲徑隔開的兩頭宴廳,男眷觥籌交錯、女眷環佩叮當,少不得借著奉聖閣重開追憶往昔、遙想將來,其間人情往來不必贅述。


    隻說以晚到江氏為首的一溜女眷主桌,江氏一落座就再掀八卦熱潮,一眾或貴或富的女客心下暗恨出手太晚,麵上心照不宣的圍觀兩場相看。


    大吳氏從昨天氣到現在,要不是怕斷送大好謀劃,哪裏還能給杜五娘好臉色——如今該叫吳五娘了,她認作吳家閨女的事早已辦好,今晚隻需老實乖巧的以大吳氏娘家侄女、杜府表親的身份出現即可。


    隻昨天才被芸娘間接打臉,大吳氏百忍不成鋼,惡心吳五娘之餘,自然存著打壓的心思,略作引薦之後就將人晾到一旁,隻管不住口的歎陸念稚親事艱難,表自己如何操碎了心。


    被忽視的吳五娘滿臉無措,小心翼翼的稟一聲更衣,帶著身邊婆子遠離和她格格不入的熱鬧。


    吳家是因大小吳氏先後嫁入杜府,才二人得道雞犬升天,依附著杜府討生計,全然隻看大吳氏臉色,哪裏耐煩理會吳五娘這個假閨女。


    一眾女客看不上吳家,更看不上杜府的掛名表小姐江玉,隻揣摩著杜府的態度,一頭和唐家老太太、太太交際,一頭拉著唐加佳誇讚,順嘴奉承江氏。


    江玉冷眼旁觀,衝珠兒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的退出女眷宴廳。


    她和吳五娘前後腳離開,半點沒引人注目。


    而男眷宴廳裏,身份太高貴而獨霸一桌的沈楚其,就很引人注目了。


    他一瞧見珊珊來遲的杜振熙,就咋咋唿唿的勾肩搭背,拉著杜振熙挨到一處排排坐,渾身散發著閑人勿近的強大氣場,顯見已經喝得半醉。


    “王爺指著你來道賀撐場麵,完了還有城郊官兵的換防差事,你都撇到腦後了?”杜振熙實在不能忍,頓時忘了答應過江氏的話,照著沈楚其的胖臉就掐,“才剛開席,你到底喝了多少?都說借酒澆愁,天下人誰有愁,都輪不到你有愁。”


    從小沒靠譜過的沈楚其要是愁了,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活見鬼!


    杜振熙默默一抖。


    沈楚其默默灌酒,不似活見鬼是醉鬼,攬著杜振熙的小肩膀咧嘴露出大白牙,笑得又傻又難看,“熙弟!我的好熙弟!你果然是最懂我的!我可不就是愁嗎?我愁你快要定親娶妻,以後不理我、不和我玩了!


    熙弟,你能不能不成親?再陪我幾年唄,一個人多好啊,一個人萬歲!我們永永遠遠長長久久不分開,做這世上最好最親的好兄弟,要什麽妻小拖累?礙事兒!礙眼兒!”


    還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呢!


    她不僅要定親,將來還要設法退親。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已經夠空虛寂寞冷了,沈楚其瞎添什麽亂!


    杜振熙搶下酒壇子,斜刺裏竄出個殷勤身影,重新奉上酒壺酒杯低聲道,“這酒本是給女眷備的,口味清甜。小郡爺這樣……七少還是勸著換個喝法好。”


    奉酒小廝略麵生,放眼望去,奉聖閣來往的下人一小半是從鋪子裏抽調的掌櫃、夥計,一大半是臨時工,多數都是生臉。


    臨時工們一個賽一個殷勤,隻盼著今晚表現好,改天能轉正。


    能進奉聖閣當差,那就是鐵飯碗。


    杜振熙對此不以為杵,接過新酒呡一口,確定果然清淡後,便放心讓發酒瘋動手搶的沈楚其換上新酒,打賞小廝道,“悠著點給小郡爺續杯。”


    小廝了然,給杜振熙滿三杯,才給沈楚其滿一杯。


    這點眼色要是沒有,連臨時工都當不上。


    杜振熙目露滿意,騙沈楚其少喝倒把自己給喝飽了,忍著腸胃發熱的不適哄勸道,“差不多了,再喝下去不用王爺揍你,我先把你揍醒得了。”


    “熙弟!我想到個好主意!”沈楚其充耳不聞,握著杜振熙的手激動道,“你非要成親也行,我也成親不就結了!到時候我們再繼續做通家之好,將來生了孩子做親家,我們一樣生生世世不分開!”


    生個鬼!


    杜振熙隻生出鬱火,怒甩沈楚其的大胖手,忙捂住沈楚其亂嚷亂叫的嘴。


    沈楚其的親事可輕易說不得!


    他在京為質的嫡長兄老大不小了,至今沒娶親,還不是因為定南王府的長媳宗婦太重要,不想被朝廷拿捏親事,就隻能拿自己的終身當籌碼吊著鬥法,長兄未婚,下頭弟妹就跟著陪跑唄!


    是以沈楚其年已十六,親事還沒半點影子。


    小郡爺的親事不僅是塊求而難得的肥肉,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政治棋子。


    沒看沈楚其口風一漏,隔壁桌的男客已經眼冒綠光、蠢蠢欲動了嗎!


    餓狼環伺,禍從口出。


    杜振熙沒被嚇死險些氣死,拖著沈楚其火速尿遁。


    “七少,您快別費心了,小郡爺這樣兒,還是送迴王府的好。”沈楚其的隨身小廝苦著臉道,接過沈楚其夾在腋下,提著氣道,“左右差事有副官頂著,隻說小郡爺和您久別重逢一高興就喝多了,還能少挨王爺一頓揍。”


    他習以為常,杜振熙也見怪不怪,擺手道,“別騎馬了,門房那兒備著馬車,你仔細送阿楚迴去。”


    沈楚其迷迷糊糊聽清這一句,咧嘴笑道,“熙弟對我最好了……”


    “七少對您是好,您對七少也不差!”小廝望著杜振熙遠去的背影搖頭,咂舌道,“就您二位這份交情,再有您這份粘糊勁兒,不知道的,還當您二位喜好男風,其實是一對兒呢!”


    他敢想敢說,和自家小郡爺一個德性,都挺不靠譜。


    “南風是什麽風?”沈楚其大著舌頭接一句,隨即反應過來猛搖頭,“你混說什麽!我喜歡熙弟,是拿他當親弟弟喜歡!你瞎扯什麽男風!熙弟可和他父親不同,從小就潔身自好!”


    如桂開早前對竹開所說,杜振熙的亡父三爺死於馬上風,生前沉溺女色是一,葷素不忌還好男風是二,仗著貌比潘安可謂男女通吃。


    小廝暗道遺傳的力量很強大,什麽話都不要說得太滿太早。


    隻是事關死者,他倒也無意冒犯,更不敢往下接話,隻扶著險些被沈楚其的大腦袋撞出內傷的腰,又哄又勸,忙忙送醉鬼小郡爺上車迴府。


    這邊杜振熙則扶著額角,暗歎再清甜的酒喝多了照樣上頭,飄迴宴廳想和長輩道惱好去醒酒,打眼一看,卻隻見杜仁、杜曲,不見陸念稚,也不見大少杜振益。


    她和杜仁、杜曲打過招唿,再次跨出宴廳。


    在外幫忙的桂開、竹開聞訊而來,一人護一邊道,“七少,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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