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堂初見是意外,昨天杜府家宴是閨閣交際,在唐加佳心裏,今晚賞燈夜遊才是她和杜振熙頭一迴正經相處。


    第一次約會,於懷春少女來說,那就是人生頭一等大事。


    唐加佳少不得悉心妝扮,不自覺的默默往心上人身邊挪,挪一步就帶起香氛暗浮,也帶得麵頰攀紅暈,俏臉更添顏色,和杜振熙並肩而立,當真郎才女貌養眼得很。


    落在愣怔的沈楚其眼中,腦中徒然翻湧的,隻有郎才男貌一道清奇觀感。


    他才離開多久,再歸來時才驚覺他家熙弟生得越發出落,在他眼中即美且好的熙弟,竟要議親娶媳婦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唐加佳的現身即解了他的好奇,也帶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衝擊。


    他家熙弟娶妻後,會不會像多數尋常男子一般,忙於立業忙於安家,一心顧念妻小,和他漸行漸遠?


    憑心論外表,唐加佳堪配他家熙弟。


    作為好兄弟,他應該高興才是。


    為什麽心裏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不應該啊!


    沈楚其愣怔變羞愧,突然深深懷疑他父王沒把他身子揍殘,把他腦子給揍殘了,否則怎麽會生出一巴掌拍飛唐加佳,自己獨占他家熙弟身側的詭異念頭?


    身份家教所限,他從小隻有熙弟一個老鐵,一定是占有欲作祟!


    嫉妒使人麵目醜陋。


    太不應該了!


    沈楚其自我反省完畢,莫名心虛之餘又難以壓抑心堵,果斷選擇眼不見為淨,揮鞭上馬道,“我還有差事在身,諸位自便,我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就撒開馬蹄子,光速遁走。


    鬼才知道沈楚其內心戲很多,杜振熙微微錯愕,搞不明白沈楚其落荒而逃個什麽勁兒,摸不著頭腦就不摸了,抬手做請,“唐七小姐想去哪裏逛?”


    二人邊走邊寒暄,唐加佳的大丫鬟很識趣的落後幾步,再往後才是有意降低電燈泡亮度的唐加明。


    “昨天多得五小姐、六小姐、八小姐盛情招待。貴府的點心是私家方子吧?我迴家獻給祖母,她老人家讚不絕口呢!”唐加佳先道謝,再關切,“怎麽不見幾位姐姐妹妹?十一少已經去奉聖閣了嗎?”


    又見桂開、竹開也不在,暗喜杜振熙和她心意相通,刻意漸少電燈泡的數量,有心和她獨處。


    唐加佳麵頰更紅。


    可惜缺根筋的杜振熙就是個瞎子,完全沒接收到媚眼。


    “唐三少是個疼妹妹的,小十一卻不耐煩我管著他。”杜振熙閑話一句,想著昨天半道殺出個芸娘搞事情,後來沒能再和唐加佳私下說話,便順著話茬道,“小十一要是我妹妹,我也不放心他自己跑去玩。八妹又有五姐、六姐帶在身邊,早就往奉聖閣幫襯夜宴去了。我這個做哥哥的,倒誰的心都操不上。”


    她有意試探,話鋒半真半假,起初看中唐加佳,一為唐家家世,二為唐家同樣人丁薄弱,人少麻煩少。


    如果說杜府子嗣是重度有毒,那麽唐家就是輕度有毒,上頭隻有老太太柳氏、唐家兄妹母親兩位女眷長輩,下頭隻有唐家兄妹倆,上下就四位主子,一隻手數完有找。


    本該略淒涼,如今卻成了巧合。


    唐加佳越發覺得二人緣分深深,亮著雙眼道,“我下頭也沒有能操心的弟妹,倒和七少一樣輕省。”


    杜振熙含笑點頭。


    第一次約會就冷場,那還了得!


    唐加佳一心挽尊,果斷祭出分享小秘密、進而高效拉近二人關係的大招,光明正大的挨上杜振熙,神秘道,“其實我上頭本該有不少叔伯、兄姐的。隻是他們去的早,我生在廣羊府,對家裏原籍的事情半點不知。我跑去問祖母、母親和三哥,偏他們都拿我當小孩子,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倒似很不願意提起舊事的樣子。不過祖母瞞不過我,我沒進過祠堂,卻知道祖母的小佛堂裏,另外供著好些個牌位。可惜小佛堂是家中禁地,連三哥都不能進,我想偷偷進去看一眼,都沒能成!”


    這卻和桂開打探來的消息不同。


    據說唐家從原籍遷來廣羊府之前,就一直是孤兒寡母闖江湖,當地並無唐家曾人丁興旺的說法。


    唐加佳的長輩、同輩不是在原籍沒的,那是在哪裏?


    如果桂開的消息是真,那麽唐家的“原籍”,可能是假的。


    突如其來的信息量太大,杜振熙不由心驚,星目微微一閃。


    落在身後的大丫鬟卻是耳尖一顫,忙朝後比了個手勢。


    “七妹!”唐加明看清手勢麵色一變,緊走幾步上前道,“你不是說要給杜家小姐們帶幾盞花燈?祖母和母親想來已經在城外等我們了,奉聖閣的開張夜宴耽擱不得,我們還是動作快點的好。”


    今晚規矩放得再寬,也有個度。


    唐加佳不甘不願的和杜振熙拉開距離,聞言隻當哥哥特意提花燈的事,是想幫她在杜振熙麵前刷好感,忙吐舌道,“不知道五小姐她們喜歡什麽樣的?七少,你能幫我一起挑嗎?”


    試探夭折,杜振熙不無扼腕,又有心補償唐加佳,自然無有不應,“唐七小姐若有喜歡的,我送你。”


    是送她的重陽禮嗎?


    唐加佳滿心歡喜,笑容越顯俏皮。


    “七妹是家中獨女,叫我們寵壞了。”唐加明橫插二人之間,大放電燈泡光芒,無奈看一眼唐加佳,正色對杜振熙抱拳道,“她慣是個口沒遮攔的。要是說錯什麽做錯什麽,還請七少別放在心上。”


    也別把唐加佳的話當真,聽進耳中麽?


    唐加明打斷的時機,掐的可真巧。


    杜振熙眉眼微眯,彎出月牙似的清亮笑容,表示哪裏哪裏好說好說。


    唐加明這顆人肉電燈泡,沒能閃瞎唐加佳的小媚眼,反而照亮了杜振熙的俊美笑容。


    月下看君子,越看越覺得杜振熙生得,實在太漂亮了些!


    心湖漣漪再起,唐加明心下讚歎之餘,對自己幾番心境動搖暗暗皺眉,一麵極力想理清自己對杜振熙是何觀感,一麵不露聲色的掌控約會路線,引二人往熱鬧花燈攤去。


    一時事畢,唐加佳提著花燈正戀戀不舍,忽然瞥見一道熟悉身影漸行漸近,不禁俏臉微冷,禮貌問好道,“四爺。”


    本以為早早出城,往城郊奉聖閣主持大局的陸念稚,正披著闌珊燈火,姿容閑適的信步而來。


    唐加明亦感意外,目光掃過杜振熙又釋然,想著妹妹對陸念稚印象不太好,沒得再惹口舌是非,便搶先道,“四爺。家祖母和家母還在城門等著,我和七妹先告辭了。”


    果然,陸念稚是來找杜振熙的。


    他含笑的嗓音隨著唐家兄妹遠去的腳步聲響起,伸手衝杜振熙勾了勾,“小七,我找你有事。先跟我去個地方。”


    這畫麵略熟悉。


    那緩緩勾起的長指仿佛帶著魔力,容不得杜振熙拒絕。


    她默然迴應,指尖才觸及陸念稚的大手,就被他緊緊圈進掌心握牢,偏頭壓著下顎,垂眸看著杜振熙勾唇笑,“人多,別跟丟了。牽好我。”


    這話語同樣略熟悉。


    杜振熙情不自禁的跟著笑起來,抿著上翹的嘴角任由陸念稚牽著,穿過人群越走越快,漸漸小跑起來。


    晚風拂麵,吹得周身喧鬧如急流遠遠滾向身後,也吹得微出薄汗的四肢百骸說不出的暢快。


    自她十二歲起接掌生意開始,已經有近三年沒有逛過燈會了。


    此時此刻,仿佛迴到年幼無憂的小時候,陸念稚牽著她穿梭人群,帶著她拐街串巷,盡挑無人的僻靜暗巷小路走,似能傲然脫離市井喧鬧,獨自享受他人沒有的靜好,總能引得她莫名歡喜起來。


    場景如舊,斯人似乎也如舊。


    不顧形象跑在前頭的陸念稚,是她自小熟悉、從小親近的四叔。


    時光倒退,幼年最快樂的瞬間去而複返。


    杜振熙頓時感性滿懷,然後被陸念稚無情打破了,“小七,你怎麽癡長了幾歲,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腿短?憑你的速度,要不是有我牽著,早被人群吞了。”


    杜振熙理性迴籠,汗濕小臉瞬間冷漠:是不是要謝您不放手之恩?


    對待不正經的人,就該比對方更不正經,她抿著鬢角輕哼,“您手長腿長,跑起來宛如瘋一樣的男子,我自然比不過您。”


    “對著唐加佳,就出錢送花燈。對著我,就出口送臭臉?小七,你這算不算忤逆長輩?”陸念稚語氣調侃,偏就愛逗弄小侄兒的擰脾氣,掖著袖子按了按杜振熙的臉頰,順帶刮她的小鼻頭,“我撇下正事、客人不管,特意來接你,你倒好,不說謝還拿話氣我?”


    說著扳過杜振熙的肩膀,雙雙停在鬧市口、小路旁的冷清首飾攤前,附耳再次調侃道,“你我有幾年沒有一起逛燈會了?兩年還是三年?今晚,該算你長大後,我們叔侄二人第一次約會?”


    不好意思啊親,她的第一次約會剛剛獻給唐加佳了。


    再說了,叔叔和侄兒講究個球約會啊喂!


    杜振熙無語,不理會陸念稚的厚臉皮兼不正經。


    小攤老婆婆卻很有話說,一見來客頓時振作精神,堵上今晚開攤生意眯著老眼細細打量二人,殷勤笑道,“這位爺可是給閨女買首飾?我這兒的首飾物美價廉,買給閨女戴著頑最是合適了!”


    閨閨閨閨閨女?!


    以她的年紀,陸念稚要是成親早,有她這麽大的孩子似乎略合理?


    杜振熙暗暗點頭隨即猛搖頭,不對,重點全錯!


    十歲前不追求“男性”特征,她倒是常被人“誤認”是小女娃,但十一歲起開始貼喉結喝變聲藥後,她可再沒被人“誤認”成女孩過。


    老婆婆是眼瞎,還是眼毒?


    杜振熙心頭發虛,頓時受到了驚嚇。


    陸念稚一向溫潤的麵皮則止不住一抽,順著老婆婆的目光,眯眼看向杜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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