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幫家裏打完了冬草,稍晚一些時候,我風塵仆仆地到縣裏的一個邊遠鄉鎮府去報到了,當了一名小幹事,主要負責畜牧工作,和我的生活背景蠻相符的,雖不是我期待的那種工作,卻也算是安身立命了。


    隻是,離家稍遠點,大概有200公裏,沒有直通車,也沒有一條象樣的馬路。本想到木拉提他們所在的鄉裏去的,在人事局長厚重的老花鏡後,翻白的眼珠裏,我看到了嘲諷的答案,也隻好作罷。


    工作單調而枯燥,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難度係數,上手就能幹。我的老科長姓王,差3年就退休了,就放手讓我去做,他也就每天樂得清閑,一杯茶,一張報紙,看半天,再托個茶杯轉悠半天,也就下班了,日子過得自在逍遙。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對我的未來開始發愁,如果這樣下去,何時才能熬到頭?


    小鎮上男女老少居民橫豎加起來,不足3000人,鄉鎮府是這個鎮上最豪華的建築了,一棟磚混的平房,半截小院,冬天自已燒煤取暖。


    其他都是一些土塊、甚至是幹打壘的茅草房,鮮有幾間象樣的店鋪。僅有一條街道,牛、羊糞遍地,雨天泥濘,晴天暴塵,生活條件非常艱苦。人們的幸福指數極低,更談不上所謂的精神生活了。


    我住在鄉小學的一間辦公室裏,由於學生不多,隻有幾個老師,所以就安排在這裏住下,且這裏有壓水井,提水方便些。


    吃飯,安排在一間破敗的小食堂裏,大師傅是江蘇人,姓薑,複轉軍人,來疆快20年了,已經是地道的新疆人了,很會做飯,特別是新疆的飲食。但他做來的味道,多少還有家鄉小時候的味兒,隻是很淡,我能吃出來,也許那就是鄉愁吧!


    鄉長姓彭,天津人,支邊青年,四十來歲,中庸而又平和的麵容,和藹可親。他的妻子也是天津人,已經返迴天津了。這兒就剩他一個人了,孤家寡人的,和我可以算是最佳飯友。他一點架子也沒有,鄉裏的幹部都很喜歡他。但大家都知道,他不會在這兒呆很久的,因為兩地分居,終要相聚、團圓。他也在聯係調動的事。


    很多時候,隻有我倆吃飯,本來不大的小飯館更顯得冷清。


    在周末時光,我們倆兒就和薑師傅一塊兒,包鉸子,蒸包子,學做麵食等等,薑師傅教授的很仔細,一點也不保留。我和彭鄉長學得也很認真,特別是彭鄉長,學得很快。


    有時候薑師傅有個頭疼腦熱的,他就親自操持一日三餐。每到這個時候,我也表現得很積極,忙著打下手,燒水劈柴,很忙碌。


    周末,沒事的時候,他就哪兒也不去,宅在宿舍裏,看書。他時常對我說:年輕的時候應多看點書,靜下心來,思考一些問題,會對我的工作有所幫助的。有時,我們也會探討一些國計民生的大事,他總能濤濤不絕地講很多發展的宏偉藍圖,隻是,沒法在他這一任實現了,滿臉的落寞和惆悵。


    “可以不走的!”我試探著挽留他去意茫然的心,我深知道,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因為我曾經曆過。


    “不可能的,心在哪兒,就會指引你走向哪兒,不可抗拒!”他說得很堅決。因此,這個話題,我們再沒有談起過。我也知道了他很愛他的妻子和孩子。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無趣地過著。


    那年冬天的草原,很暖和。


    秋雨、冬雨綿綿,一直下到了12月初,浸到凋零的樹枝返青,草原上漚出一層虛無縹緲的綠。潮濕的空氣和泥濘的道路,讓人說不出的苦悶。


    天空中似乎從未出現過太陽,沒有阿英的日子,就沒有陽光,既使有,也感受不到。


    惟一快樂的,就是讀阿英寫來的信,粉色的信封,端莊的字跡,讓人一見到心裏就很暖。


    一開始,小姑娘的信寫得淒淒慘慘戚戚,一縷清甜、苦澀的相思滋味,熏染了那粉色的信劄,字裏行間,似有淚水浸濕的模糊字跡,讓人在孤寂的深夜裏,難免心疼到天明。


    寫信,幾乎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課,無論多晚,無論多忙,都會在昏黃的燈光下,寫下思念和牽掛,有時寥寥數語,也能招來她長篇累牘的問詢和關切,既使寒假迴家過年,也未間斷過。不知她父母看見會怎麽想?


    兩地書,紛飛燕,這種日子,無論是多麽的心苦,竟也能醞釀出許多的馨香。


    雖然,彼此深愛著的那個人,因為距離而有時變得模糊,模糊到隻剩下一雙眼睛,深情地凝望著我;有時又變得抽象,抽象到隻是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卻讓你更加迷戀,迷戀到無時刻不在與她對話。


    在這和心中的人兒對話的流淌時光中,我們的愛,更濃!情,更深!不僅是思念,更多的是思考,對當前,對未來,更能自由地交流,毫無掩飾。


    誰說黑白年代,不能遙遠地相愛,其實,這種愛更純粹,更美麗,更痛並甜蜜著。


    在這期間,我的大哥參軍去了,我的妹妹們忙於高中畢業,都不能再幫父母做事了。


    我本想著迴去繼續我的遊牧生涯,卻被脾氣暴燥的父親一通臭罵,母親也苦苦相勸,最終打消了這個想法。


    為此,也就勸著父母賣掉了牛羊,離開了牧場,迴到了他們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群中定居了,結束了他們大半輩子,逐草而牧的漂泊生活。


    到這時候,草原上的生活就成了我記憶中的那塊美麗的化石。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出現在我夢中。


    但那已經很遙遠了,遙遠成了一幅惟美的印象畫麵。畫麵中,我仍是一篷卷曲的長發,一騎棗紅的駿馬,背後依偎著一身潔白的阿英,揚鞭馳騁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這記憶,很美!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彭鄉長也如願以償地離開了。那天,很多人去為他送行,那仍是一個迷霧未開的早晨。


    他,一隻簡單的行囊,滿臉的戀戀不舍,揮了揮手,有些悲壯而孤單的身影藏進了車裏,消失在一街捲起的塵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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