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香火稀薄,和尚過的都是清貧日子,加上不吃葷,對於在侯府頓頓有肉的宋汀來說一個饅頭,炒青菜和煮豆子無疑吃的是抓心撓肝。轉眼已入夜,宋汀坐在房下嗑瓜子,今日恐是迴不去了,棗棗肯定和三姐肯定在各地找她。沒有手機報平安的古代,真是很讓人擔心啊……


    晚春裏的深山夜裏風大,比城裏冷許多,還好她明智穿了條棉褲,不然可不把她給凍死。


    遠處,小和尚出現在月光裏,圓胖圓胖的身子在端了個大火盆後走得更加艱難,宋汀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


    “謝謝施主。”軟糯糯的聲音在院子裏迴蕩著。


    “別叫我施主,我又沒給香油錢,叫姐姐。”


    小和尚很乖:“姐姐。”


    宋汀很滿意:“這是端去哪兒的?”


    “晏施主屋裏,師傅說他中了寒毒,怕冷。”


    “你叫什麽名字?”


    “靜修。”


    宋汀端起火盆,熱氣一汩一汩鋪麵。


    木門吱啞一聲開了,驚醒昏昏沉沉的晏擇玉,他費勁力氣睜開黏若凝膠的眼簾,模糊中隻見一張火光映襯下的小臉,被高溫熏得紅彤彤的,像顆蘋果。


    哎呀媽呀,熱死了!宋汀啪一聲將鐵盆座在地上,用袖子抹著額頭蹦出的汗珠,金屬撞擊的脆響在屋裏格外刺耳。


    “什麽時辰?”柔弱無力的聲音從榻上穿來。


    這個問題可難為她了,宋汀瞧了眼窗戶,瞎說道:“八九點吧。”


    女人嘴裏滿嘴他聽不懂的話,就不應該問她。晏擇玉將頭轉進裏麵,這時一絮小風撲來,隨即隻覺身上的被子又重了。


    宋汀將他的絨氅蓋在被子上,晏擇玉定定看著她,眼神混沌,沒有往日清亮,但也還是好看的。


    宋汀麵紅,“你瞧我做什麽?是不是還冷啊?”


    晏擇玉沒說話,還是看著她,清俊的顏此刻有種林黛玉病弱之美,惹人憐惜。


    宋汀盈盈心動,生了無限泛濫母愛:“要不……我把我的棉褲脫下來再給你蓋一層?”


    晏擇玉慘白的臉終於有了別色兒,很黑……


    門砰一聲打開的動靜下了二人一跳,隻見屋外立著道纖細修長的身影,宋汀以為是先前追殺他們的黑衣人,嚇得身子瞬軟,一屁股坐在晏擇玉的臂上。


    晏擇玉痛哼:“讓開!蠢豬!”


    宋汀正想讓他別吭聲,有生命危險,卻不料門外的黑影衝了進來,“屬下來遲!還望閣主恕罪!”


    宋汀提上嗓子眼的心放鬆下來,原來是熟人,晏擇玉使出全身力氣將她推開。


    屋裏隻有淺白的月光,宋汀難以看清黑影長相,隻憑聲音辨得是個女人,應該是先前方丈嘴裏的“妙音施主”,借著鐵盆裏微弱火光,宋汀點燃油燈。


    陰暗的屋子一下亮堂起來。宋汀在旁側看著所謂的妙音,竟然大黑天蒙張黑麵巾,隻露出一雙漂亮眼睛。她手心癢癢得,真想將那張黑布拽下來瞧瞧,肯定是個大美人。


    哎……誰他麽說的古代人長得醜,這還沒幾天,遇見得所有人當中就屬她最醜。


    妙音從懷中掏出枚小巧粉瓷罐,從裏麵倒出一顆藥丸,晏擇玉將其吞下。


    “閣主,那些暗殺者是誰派來的?”


    妙音將晏擇玉扶起來,用枕頭墊著背心,晏擇玉吃了解藥後,身上僵重冰冷的痛意逐漸散去,堵塞在腦中的混沌慢慢清明。


    一道冷光盯住妙音身後聽二人說話的宋汀,“出去。”


    宋汀癟嘴,吃了藥就翻臉不認人,反正那些人想殺的又不是她,她才沒興趣知道是誰呢。


    晏擇玉注視著宋汀離開屋子,待她出去片刻,眼簾輕抬,無聲使了個眼色,妙音到窗邊謹慎望出去,隨後看向晏擇玉,搖了搖頭。


    晏擇玉這才說話:“倒杯茶過來。”


    妙音從桌上到了茶遞給去,晏擇玉喝下,滯澀的嗓子頓時通暢,“若是沒猜錯,應該是翎衛的人。”


    “西翎?”妙音眉心一聚:“百裏尋?他最近一直暗中調查青簟閣。”


    晏擇玉搖頭,沉聲道:“以他個性若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會輕易就此暴露,況且……”修手覆上枕邊一角,執起銀針放在眼前看著,眸光鎖緊,“百裏尋不屑用如此卑劣手段。”


    妙音拿過銀針放在鼻尖嗅了嗅,是金蟄的氣味,神情嚴肅:“閣主的意思是東翎的人?”


    “猜測。”


    “那需要屬下將木九川殺了麽?”


    “不急,畢竟是東翎司,若是暴斃定會招引皇上注意。”晏擇玉伸出手指按住太陽穴輕揉:“你現在去顧府一趟,告訴顧冉今天的事,並讓他明早派輛馬車接我。”


    “是!”


    晏擇玉見妙音得令卻未離開,依舊站在床邊欲言又止的模樣。


    “還有什麽事?”


    “閣主……方才那女人是?”詢問的聲調似有似無。


    晏擇玉闔眸:“這不是你該問的。”


    妙音身子一頓,窗外清涼湧進,似冰涼的繩將她緊緊捆住,就連唿吸都是鈍塞。


    “是……”


    宋汀漫無目在寺院亂晃,卻偶然閑步至廚房,她覺得這必是上天的指引。


    點亮火折子將廚房燈引燃,這是她見過最幹淨最一窮二白的廚房,灶台上除了鍋碗瓢盆外沒有任何能吃的東西。


    挨個櫃子裏搜索著,這時,正碰淨修提著一桶水進來。


    “姐姐,你在找什麽?”


    宋汀找了一圈連半根胡蘿卜都沒覓得,甚是委屈巴巴:“我餓了。”


    靜修見她可憐,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過去,宋汀跑過去,隻見角落倒著麻袋,靜修從麻袋裏拿了個土豆出來。


    宋汀眼睛放光,可不倒一分鍾亮光又暗下去,若是個蘿卜或者是個地瓜還好,這土豆也不能生吃啊……


    “你會生火嗎?”


    靜修眨眼:“當然會啦。”一副誰不會誰就是白癡的表情,很好,她就不會,宋汀將手裏的土豆給他:“你幫我生個火。”


    靜修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和尚,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於是乖乖的抱了摞幹柴火去灶前。


    宋汀又在廚房了轉了圈,最後目光落在鐵盒生薑上,隨後又挪開,眼珠子轉了幾轉終究還是迴到幾塊薑上。


    灶裏的火劈裏啪啦燒的熊熊旺盛,宋汀舀了一盆水倒在鍋裏,在菜板上將薑切片在水燒開後放進去。


    “你這是做什麽?”靜修在旁看著。


    “熬薑湯。”


    自妙音走後,晏擇玉倚在床邊閉眼眯睡了小會兒,門開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汀端著瓷碗,一手啃著土豆朝他走過來。


    “唔,把它喝了。”


    碗裏搖蕩著白光的褐色湯水升起白煙熱氣熏臉,煙中漂浮著生薑的味道。晏擇玉抽開環抱在胸前的手,將碗接過。


    “喝吧,沒毒。”宋汀坐在凳子上,翹著腿吊兒郎當絲毫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晏擇玉舀了勺湊到嘴畔吹涼,慢慢喂入嘴中,湯裏有熬溶盡的紅糖甜和一絲絲薑辣。隨一口湯汁下肚,晏擇玉覺得從嘴到胃都暖和起來,莫名得有種淡淡的舒服。


    不僅他舒服,宋汀也很舒服,看美男吃飯就是一種享受,舀湯喝湯的姿勢優雅從容,尤其是執勺的手似玉雕一般在燈火中散發著讓人難以挪眼的魔力,她看著看著不自覺吞了吞口水。


    晏擇玉清目注視著湯水裏自己的模糊綽影,忽然開口:“你不是宋汀對吧?”


    宋汀收迴黏在他手上的目光,迷茫的眨了眨眼:“我當然是宋汀。”


    晏擇玉嘴角勾起抹冷笑,“宋小姐喜好收藏古玩,尤其愛光顧奇珍堂,在下就是奇珍堂的老板。”手執勺不停上下翻動汁水,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化為一道尖銳的冷鋒刺入宋汀耳朵。


    原來他曾與宋汀打過照麵,竟然如此還能裝出一副素不相識得反應,這男人隱藏的可夠深……宋汀不自覺渾身戰栗,腰背無意識挺直:“晏老板恐不知我落水之後便喪失了意義,不記得你很正常。”


    晏擇玉顯然並不相信宋汀騙過許多人的謊話,雲淡風輕的笑了:“可直覺告訴我你並不是宋汀。”


    宋汀怔座不知該說些什麽為自己辯解,她的確不是宋汀,可他憑什麽相信自己就不是宋汀呢?難道天下真會有長得相同的兩個人?


    謊言被無情拆穿,宋汀尷尬之餘胸口溢出一股煩悶,“說了你不會相信,也沒有人會相信。”


    “你且說。”


    宋汀將吃剩的半個土豆扔進炭火盆裏,濺起一簇星火粒,“宋汀已經死了,是我的魂魄附在她的身上。”


    晏擇玉對自己猜想信心滿滿的表情此刻凝固在臉上,手裏的動作戛然而止。


    “那你是誰?”


    “我叫夏夢,來自千年後。”宋汀說出真正的名字時已稍顯滯口,不免溢出絲苦笑,人可真是適應力極強的動物,習慣到她都快將真名給忘了。


    一雙黑如靜潭的瞳裏有波光翻湧,宋汀見他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嘲諷的掀了掀嘴角:“你看,沒人會相信的。”


    晏擇玉不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十分專注的樣子。最後抬起指尖一彈滅掉屋裏的燭燈,靜靜折頭靠在床架上,閉上眼睛。


    直挺鼻梁下,略顯蒼白的薄唇輕抿,被藏青底勾雲氅擁著,染一身淺薄月色冷傲孤清。


    “你要站在這裏一晚麽?”


    宋汀召迴遊離思緒,哦了一聲,離開屋子。出門之際,又折迴頭:“你最好把湯喝完,這樣就不冷了。”伴隨音落,屋外涼風冷意連同一緞月光被掩合上。


    晏擇玉看了看立在床邊凳上的碗,遲疑片刻後終歸是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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