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的朋友阿雷斯離開了庇護人類的塔,與他同行的夥伴肉體都被可怕地毀滅了,甚至有些人的靈魂也遭到了侵蝕。


    數十年後,我在夢境中聽到了他的聲音。


    “蘇,蘇!


    “打開塔的門,就像我曾經為你打開門一樣,履行你承諾的善行吧。”


    阿雷斯在我悲傷而空虛的思緒中哀歎道:


    “若是連誓言都無法兌現,還有什麽值得信任?”


    我沒有試圖掙脫這場夢境。


    我的大腦、我的思維,靜靜地將我想說的話傳遞給黑夜中的心靈網絡,盡管我並未開口:


    “阿雷斯,我的朋友,我親如兄弟的存在。


    “得知你的隊伍被暗夜中的怪物包圍時,我曾為你落淚。


    “那麽,你意圖拯救的少女下落如何?”


    阿雷斯低聲迴應道:


    “當我找到她時,她已不再是個少女。


    “死亡,死亡,悲慘的死亡,而且,是我親自對她下的手。


    “我殺了她,殺了她和她的孩子。


    “但我卻沒有勇氣與他們共赴黃泉。”


    我問他:“這麽多年過去,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阿雷斯並沒有直接迴答我的問題,隻是說道:“我打不開門。”


    “去找守門人,阿雷斯。”


    我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冷酷。


    “對守門人說出洞察者的語言,證明伱作為人類的靈魂,尚未被暗夜中的怪物毀滅。


    “那個時候,我將會第一個前來迎接你,迎接你多年後的歸來。”


    然而,心靈網絡中沒有傳來那種語言。


    取而代之的幾乎不是語言,倒像是暗夜中墮落生物的模仿,在我腦海中低語著:“蘇,蘇!我真的還是人類,我依然記得生命的意義,但我無法說出洞察者的語言。”


    “你撒謊,這不可能。”


    可我恍惚間感覺眼睛被眼淚刺痛。


    我知道這聲音沒有說謊,阿雷斯仍然是人類,但他怎麽可以忘掉這語言?


    阿雷斯繼續哀求道:


    “雖然這樣的事從未發生過,但以我們曾經共同流的血和一起用來起誓的粥為證,我懇求你相信。


    “人有可能忘記了人的定義,卻仍可以被定義為人類,就像我失去了洞察者的語言,可我仍然擁有真實的自我。


    “打開門,讓我進入塔吧。


    “我真的好冷……”


    我不再迴應他,卻不自覺地迴憶起更加遙遠的記憶。


    我的少年時代過得很孤獨。


    我對祖先保持崇敬,熱衷於久遠年代的曆史,熱衷於幾乎快被忘卻的知識。


    對於同齡的男生而言,我絕對不是一個合群的人。


    少年人的輕狂使得未經世事的他們處處表現出自己的聰明,能讓他們看起來全知全能、卻又無需枯燥學習的唯一途徑,就隻剩下對所有掌握的知識,展現出一種懶得去理的輕蔑態度。


    而當我開始做夢,在那些迴溯曆史的夢境中,未可知的鬼怪和生命悄無聲息地進入我的腦海時,我便被烙上了下等公民的印記。


    盡管我來自塔的中層。


    同校的男生對我表現出訓練有素的輕蔑,我成了男孩們的每一出惡作劇,以及他們所能想出的殘忍把戲的對象。


    阿雷斯與我截然相反。


    作為校友,他是個能夠讓人第一眼就喜歡上的男孩。


    雖然出身下層,但阿雷斯擁有讀心的天賦,能夠聽到心靈網絡中無聲的思維,對他而言,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秘密。


    他知道大門和櫃子的密碼,他知道賽場上對麵的招數,他可以無視熄燈後的禁令,他能在考試前得到試卷的答案。


    阿雷斯無所不能,無所畏懼,給人的印象是無拘無束,自在任性——作為一個年輕的男孩,還有比這更討人喜愛的特質嗎?


    曾有一次,同校的老大帶領眾人把我關進了密室,這樣我將無法出席慶典的宴會,並錯過得到禮物的機會。


    阿雷斯違反了校長的禁令離開宴會,從看守者那裏搞來一把練習用的匕首,用帶電的刀片撬開了密室的鉸鏈,在一陣爆裂聲中將門板砸得粉碎。


    聞聲趕來的不止是校監,還有市政長官,甚至是區域護衛隊的人。


    在塔內使用任何一種強力武器都是重大的違紀,我和阿雷斯絕口不承認做過這種事,盡管人們對此心知肚明。


    我倆被校長施以鞭刑,並被處以三倍的勞役,當其他男孩享用他們的美味大餐時,我們的慶典盛宴隻能吃上燕麥粥。


    我和阿雷斯一起吃著晚飯,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裏瑟瑟發抖。


    我們被禁止講話,於是我把碗傾向桌麵,用燕麥粥寫下那句名言:


    一起流血讓我們成為兄弟——我會報答你的。


    即使在這個年紀,作為男生尚未開始發育,阿雷斯也比一般的同齡人高,他擁有寬闊的肩膀,敏銳的眼神和迅捷的身手,是每一次比賽的勝者,是每一次競技中大家最願意下注的寵兒。


    阿雷斯像是天生就被幸運眷顧,而我則是被厄運纏身。


    於是,我猜想將從阿雷斯的眼睛裏看到懷疑,或是更糟的——紆尊降貴、施恩於人的善意。


    但他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伸手迅速擦去燕麥粥的殘跡,以防被校監發現。


    在餐桌下麵,帶著十二分的莊嚴,我們握手為誓。


    燕麥粥從我指間滑落,盡管如此,這緊握的雙手仍是神聖的。


    阿雷斯和我成為了朋友。


    而在那時,我們都還不認識居於最高層的美狄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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