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江以南為錦遠,錦遠之上有綿湖。


    天氣陰沉,茫茫的湖麵上似乎蒙了煙霧,水氣氤氳,看不清邊際。隔著高高的岸堤,路麵好像是架在水上。汽車緩緩的駛在路上,車胎碾過一個水坑,水花濺起。


    清淺坐在車裏,耳邊是轟鳴的泄水聲。


    “看這路麵都變寬了,你猜,我們多久沒來這裏了?”車上很熱鬧,一路上,邊少賢時不時從副駕上掉轉頭來,對著清淺講話。


    “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吧!”清淺將視線從車窗外收迴。


    “不對,是六年。你中學畢業那年是我們最後一次來這裏。”邊少賢脫口而出,糾正清淺,臉上滿是雀躍之色。


    “嗯,我還記得那次某人喝醉了酒,滿嘴的瘋話。”清淺一愣,迅即笑道。邊少賢一路找話,清淺那裏不明白他的好意。雖然有邊少賢幫忙,齊霍坐東。清淺還是覺得心緒不定。齊家二爺在錦遠可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張,睚眥必報。


    “什麽瘋話?還不是你們灌我酒。”邊少賢臉上微有不自在。


    “邊少爺,您說了什麽酒話啊?”司機小章這幾日難得看到清淺展顏,也忙湊過去詢問邊少賢。


    “想知道,去問你家小姐去。”邊少賢本是滿臉鬱色,突然神色一變。嘴上故做神秘的對著小章說話,臉卻已轉向清淺,一臉狡黠。


    “邊少賢。”邊少賢聲音雖是不大,清淺卻已聽見。手一揚,揉成團的手帕險險擦過邊少賢肩膀,滾到前麵的駕駛台上。


    “嘖嘖嘖,愛砸人的毛病,真是一點沒變。”邊少賢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拿起手帕,彈灰,展開,淡黃的一小塊攤開在手掌上,皺皺巴巴。小心的在手上熨平,疊好。


    看著手帕在邊少賢寬大的手掌上慢慢平整,清淺一時失神。


    “還想不想要呀?”邊少賢遞手帕的手在清淺眼前晃了晃,淡淡的一抹黃,如煙如霧。


    淡黃的半弧在眼前搖晃,還是熟悉的聲音,清淺卻覺得分外遙遠模糊。


    還記得那時正當六月,暑氣正濃。綿湖聽濤閣,一群學生登高遊玩,窗外一川碧色,江平水闊。樓內,舉杯交錯,嬉鬧無忌。


    “少賢,小姐姐就要畢業了,不能再照顧你。作為補償,最後許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麽?”看著平日一貫嬉鬧的少年,這會兒卻自顧低頭喝酒。清淺越過喧鬧的宴席,特地兒的走到邊少賢近旁。


    “長大了,我要娶小姐姐。你要不要?”抬起頭的邊少賢已經雙頰酡紅,眼裏卻有著莫名堅毅的光。


    “好小子!有誌氣啊!”旁邊隨行的同伴聽到邊少賢的醉語,大力拍打少賢肩膀,嬉笑稱讚。


    清淺知道少賢是喝醉了,想要拉他出去透氣醒酒。少賢卻坐在凳子上,固執的看著清淺尋求答複。清淺隻覺得莫可奈何;“好,我等著你來娶,隻要你醒了之後還記的。”


    “都弄髒了,不要了。”汽車已經停下,淡色還在眼前搖晃,清淺隻覺得心緒慌茫,急忙打開車門下去。


    “不要就不要。”邊少賢看清淺突然的臉色有異,隻以為她是因為擔心即將的會麵,不作他想。收起帕子緊隨下車。


    下了泊油路,循著石階上踱。氤氳霧氣中,隻見聽濤閣一角翹起的飛簷掩映在樹影間,似近還遠。


    石階直入山中,漸進深林,天光愈暗。已是十月,山中天氣陰涼,台階上散了一層落葉,皮鞋踩在上麵,落葉有一兩片沾到鞋底。轉個彎,石階的一邊是流水潺潺的斜披。


    邊少賢看著清淺鞋底沾上的落葉說道;“你靠裏邊走些。”


    “哦。”清淺聲音清淡,麵上無變,依言略往靠近山岩的近旁走些。心頭卻又是一跳,從來粗心大咧的少賢,何時已經變得如此細心周到。


    兩人沿著石階走了約莫半刻鍾,石階兩邊叢林間隱約可見有木芙蓉花開。越往前行,花開越多。古樹漸疏,天光豁開,長長石階兩邊,分列木芙蓉花海,黃色,白色,粉紅,大紅……石階朝上,聽濤閣仰目可見。


    朱顏碧瓦淡,聽濤閣久未翻新。抬眼看去,莊重高遠之外略顯一股頹敗之勢。天色陰沉,濃雲低垂,似是要將聽濤閣壓迫吞噬。清淺與邊少賢相視一望,登頂的瞬間輕鬆,漸被即將應對的宴席取代,複又斂氣拾階而上。


    清淺她們早到。十月,正是吃蟹賞菊的好時節,聽濤閣的蟹黃魚翅又是遠近馳名的一道菜。每到十月,許多達官貴人,豪商富賈都會慕名前來。許是天色陰沉,進入閣裏才發現,今天來聽濤閣吃飯賞玩的隻寥寥幾個青壯男子。清淺與邊少賢被夥計引至頂樓,步入樓閣,不由被眼前璀璨懾住。


    滿閣黃菊,花期正好,濃鬱的香氣迎麵撲鼻而來。有吟唱侍候的伶人早已豔服靜候,鬢發上也戴了一朵嬌豔欲滴黃菊。清淺看見那朵黃菊,心裏生出異樣。隻撇過頭去極力忽略那朵嬌豔。


    推開雕花木窗,樓外景物盡收眼底。霧氣氤氳的綿湖水庫,正是豐水期,湖岸邊湖水沒過樹樁。有經驗豐富的漁人還在湖上捕魚,幾隻黑點停在船頭,許是幫助漁人捕魚的鸕鶿。越過暮靄沉沉,阡陌山林。遠處,錦遠城依稀可辨一二。


    站在這樣至高的位置,腳下是厚重踏實的木地板,耳邊有風聲唿唿而過。清淺的心是從未有過的虛浮,亦如綿湖上虛無縹緲的雲煙。


    “你該不會是在心疼這桌酒席的錢吧?”邊少賢一手拍在清淺肩頭,臉上掛著笑意,鼻頭微皺。


    “是啊!不過,這才算的是齊少的排場。”清淺一笑,知道邊少賢是有意開解她。望一眼架子上數十盆菊花有墨荷,春日見山,綠牡丹……作出思考狀;“嗯,等宴席結束了,我得把這些花搬迴家去。”


    “那我坐哪兒?”少賢驚訝狀。


    “你呀?聽說這聽濤閣也安排住宿的。”清淺狡黠一笑。


    “女人……”邊少賢惡狠狠的看一眼清淺,正待說話,外間皮鞋踩在地板上,夥計與人寒暄的聲音正傳來。


    清淺然本已經鬆弛的身體,又止不住的緊繃了起來。邊少賢安撫的看一眼清淺,便急忙朝門邊的位置走去,清淺亦緊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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